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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行刑都是在暗处，做的密不透风，族长如今虽说下了明令，却又叫他们保密处刑的过程和地点。就是不叫他们保密，这不堪入目的场景也不能叫温婉善良的小姐看去不是。
瘦子为难道：“清理是没问题，只怕这里臭气熏天，我们一个不留神会弄脏小姐。”
女子摇摇头，坚持看他们清理。落风虽然不情愿留在这里，但碍于自家小姐极高的热情，催促道：“叫你们弄你们就弄，磨蹭什么。”
瘦子朝胖子使个眼色，反正里面的女人也不会叫，小姐站在门口顶多能看见他们把粪便倒进坑里，哪会知道里面藏个女人。
说干就干，瘦子和胖子把各个笼子都清理一遍，转眼间装了一板车满满当当的粪便。瘦子推着车，胖子揭开盖子，撇过头去。
瘦子也是把头转向一边，往上一提手柄，满车臭烘烘的粪便倾泻到坑里。
粪便在长久的时间里已经变得石头般坚硬，雨点似的砸在体无完肤的白月身上。白月身体颤抖着，任凭从天而降的粪便砸在血肉上。她逼自己去感受久违的光明，而非身体上的痛楚。
不久之后，她才想起，那个温柔声音的主人是花容月貌的百叶一梦。
成为河下锦的准夫人，果真今时不同往日。
五日之后，盖子打开，瘦子握着一柄长长的铁杆往里面瞧了几眼，铁杆另一头是一张网。他把铁杆往下探去，捞起白月，捞到一半的时候，立在一旁的胖子举起一桶凉水劈头盖脸朝白月泼去。
水泼到白月身上，像千千万万根银针在刺。白月身上的虫子哗啦啦顺着张开的网眼被冲下去。
瘦子和胖子不约而同倒吸口凉气，瘦子脸色发青，纳闷道：“这次怎么这么厉害……”
胖子头皮发麻，不自在地转过头。
网上露出本来面貌的白月已是面目全非，不成人形，浑身上下血肉模糊，辨不出轮廓。血肉中一双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陡然接受光明的洗礼，立刻紧紧闭住。
等白月被捞上来，胖子露出胆怯模样：“怎么办？”
以前受刑的人虽然样子也普遍比较悲惨，但身上大多是红肿以及不同程度的破损。眼前的女子简直像是被活扒掉一层皮。
瘦子没好气道：“我哪儿知道？兴许是最近不大有人受刑，那些玩意儿饿得慌，所以才咬得这么狠。”
他一边说一边盖盖子，临盖好盖子前，不由得多看了底下的虫子们几眼。奇怪，他怎么觉得那些玩意儿在短短几日间变大许多。
最后他们还是请百叶问日来定夺。百叶问日乍眼一瞧白月心里也是一惊，他怎么也没料想到虿盆之刑会使白月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原本他不过是想在河下氏的容忍限度内小小地立个威，现在明显就是过了火，立威顿时变成示威。如今时机未成熟，他还羽翼未丰。要是河下氏趁机声讨他，眼看着就要实现的苦心筹划极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百叶问日眉头紧锁，来回踱步，最后盯着地上强撑一口气的白月恨恨道：“给我治她，什么好用什么。”
于是白月被交到到一个专司医药的老头儿手上，老头身体瘦小，下巴留着飘逸白须。他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伤势，一时间犯了难，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在柴火上架起木桶，木桶里胡乱泡满各种珍稀药材，腾腾冒着热气。
白月没日没夜地浸泡在颜色诡异的药汤里，模糊的意识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痛苦。拇指小龙会趁老头打瞌睡的时候偷溜出来，拼命舔白月伤口。
也不知是药汤起了用，还是拇指小龙的舔舐起了用，白月身上的伤并没有继续恶化，逐渐好转。只可惜伤情过重，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丑陋的疤。
清醒的时候，白月鼓足勇气瞥一眼药汤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立刻厌恶地搅碎面前的影像。右边的脸情况还算凑和，左边的脸伤口重新生出粉嫩新肉，颜色深浅不一，形成自然分界线，像用破布头东拼西凑组合而成的娃娃的脸。颧骨外缘的那两颗红点还完好无损，看起来十分诡异。
这是一张全新的脸。渐渐的，白月开始逼自己去适应，时不时看上一会儿，逐渐增加注视时间，用习惯的力量减轻内心的抵触感。后来她甚至能苦中乐地想，这张脸放在战场上至少能起到威吓用。
给她疗伤的老头人还算比较和气，并不因为她身上的种种逆天罪名而持有歧视，反而发自心底同情年纪轻轻就受尽折磨的白月，觉得她时日无多，照料的尽心尽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人老了话就比较多。
他终生守在水宫内，见识的东西不多，总以一些小道消息为谈资，而且多半是过了时的小道消息。就比如说，他会反复讲几百年前那震惊一时的河下淳与妖女的风流韵事。
白月迷迷糊糊坐在桶里，身心备受煎熬。
老头浑然不觉，不知疲倦地说着：“这河下族长夫妻原本是神族里一对出了名的璧人。河下族长英明神武，年轻有为。他的夫人亦出身于河下氏里举足轻重的一个分支，才貌出众，持家有道。他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夫唱妇随，相敬如宾。还有了一个聪慧的孩子，就是如今的河下族长。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六界里忽然出现一只狐妖为祸四方，还伤了神族的人。河下族长亲自去捉拿，却着了那狐妖的道儿。此后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大家都以为他是被狐妖给害死了。狐妖也在六界销声匿迹。那时族长夫人正怀着身孕，一边替河下族长打理神界的大事小情，一边不气馁地找，一找就找了一百年。大家都劝她放弃，她也不听，天上地下地找。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还真叫她给找到了。只可惜，没人猜得到，族长竟与那狐妖搭伙过起隐居山林的日子来了。一开始河下氏还瞒，可纸哪包得住火，没多久这事就在六界传开了。河下族长羞愧难当，当着几个大神族族长的面儿自尽了。后来，那狐妖也给族长夫人找出来了。哎呀，折磨的那叫一个惨，连天雷锤腹的刑都给用上了，末了那狐妖不堪折磨自尽了……”
其实这要放在几年前，白月与他兴许还称得上是志同道合，对秘辛的追求超出了时空的限制。而今，她连自己的事都闹不明白了，也就完全丧失了打探他人隐私的兴致。
老头忽然刻意压低声音，仿佛真的还有谁关心这件事，神秘兮兮道：“据说，河下族长和那狐妖有个孩子，虽然河下氏始终否认，这事儿却在神界传的沸沸扬扬。至于那孩子是生是死，身在何处，无人知晓。依我看，八成叫河下氏给秘密处死了。河下祖母是什么人物，她眼里可容不下半粒沙子。”
屋子外面刚好有一片树叶缓缓飘落，药汤里的白月微微张开眼，侧耳倾听。她的听力越来越好，好的可怕，必须得小心控制，一不注意连不想听的东西也听得到。
老头往木桶里加了些水，拿小拇指蘸着试了试温度，又往底下添了点儿柴火，把火扇得更旺。他叹口气：“好好的一家子就这么散了。唉，到现在算是真真正正散了，老来最怕丧子，偏偏什么都叫河下祖母给赶上了。我说，真是你把河下氏的二公子给害死了吗？”
白月选择保持沉默，因为会信她的人不在这儿。
老头再次重重叹口气：“你可知那河下祖母的手段？你害死她的孩子，她不会放过你的。你啊，还是趁现在吃好喝好，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世间极致的痛苦已经都叫她给尝过来了，再往后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死罢了。她死了受苦的是六界。
这时的白月已十分笃定自己对痛苦的耐受力，她没想到，老天的心硬了一次，就会接二连三一直硬下去，直到她跪地求饶。
白月一口气换了两次位思考，最后发现无论在哪个位置上，要是她，她也会恨。
百叶问日对她的防备很松懈，认为她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不活，肯定没有多余的力气逃跑，只派老头守着白月。
只有白月自己清楚，她的身体越是虚弱，黑莲的力量就越是脱离束缚，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日日夜夜，白月都在和这只雄鹰搏斗，用仅存的意志力压制它。
一夜，老头照例守着暖和的柴火打瞌睡，白月一边在痛楚中煎熬，一边再次压抑住那只正拍打翅膀的雄鹰。
她知道，这只雄鹰飞起来只是时间问题。她要不想成为神界的千古罪人，必须在它起飞前采取强制手段。
就在她冥思苦想会不会有什么好法子的时候，门忽然从外面被一把推开，陡然吹进一阵冷风。泡在药汤里的白月身体顿时冷飕飕的，她扭头一看，先是瞧见利落的紫衣，有一面小鼓瞬间在心里擂起来，她莫名其妙地期待起什么，而这份裹在不安中的期待在她的目光触及那张英气勃发的脸庞时就消失无踪了。
她心中依然保有惊讶，更多的却是失落和自嘲，她在自欺欺人，面对截然不同的东西也能心存幻想。
百叶汲川直愣愣盯了白月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也不碍什么事，毕竟老头已经被她打晕，此刻正和周公相谈甚欢。
白月心知自己模样惨烈的程度超出了百叶汲川的常识，会心一笑，从水里抬起手来指指赤~身~裸~体的自己：“能先把门关起来吗？”
百叶汲川心酸地转过身关门，只是门关的久了点，背对着白月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之后慢慢转过身来，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目光先是落在白月的脸上，之后逐渐下移，一一扫过她身上惨不忍睹的伤疤。
白月有一丝慌乱地想挡住自己身体，本来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见百叶汲川这幅神情，自己也难免怜悯起自己来了。
百叶汲川尴尬地低下头，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来，终于在某个柜子里翻出老头的衣服。她把衣服递给白月，转过身去：“换上吧。”
白月没接过，只是疑惑不解地看她。
百叶汲川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计较，显露出一丝与她风格极大不符的局促：“之前不是我不救你。只是硬来绝对算不上什么办法，我一直在等待时机。”
她口中的时机指的大概就是这个时候。
白月看出百叶汲川欲带她逃走，心存感激，却更加疑惑：“你一向黑白分明，刚正不阿。为什么要救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百叶汲川微微扭过头，露出一只爽朗的眼睛：“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白月神色晦暗地低下头：“就算给我机会，我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河下回是被她亲自领到死路上的，再说，虽然不在她的料想内，她还是替远流解封了灭世黑莲，如今也确实在被魔界利用，说不定哪天黑莲的力量忽然占领高地，她就真的会帮万里枯灭掉神界。
她的耳朵动了动，忽然听到遥远某处一段有趣的对话。白月不由得苦笑，思索一阵儿，还是接过百叶汲川递来的衣服。
总不能叫一群陌生人把她看光光吧。
百叶汲川以为她是要和自己走，一阵儿欣喜，自顾自解释：“我和师父商量过了，他愿意收留你。我们就一路奔着岭去。”
白月用搭在木桶上的白布抹干身体，趁还没人来，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衣裳。老头身材瘦小，还好他向来喜欢穿宽松衣物，衣物套在白月身上也没什么大问题。
百叶汲川略带担忧地问：“你的伤没问题吗？”
白月没有回答，越过百叶汲川，推开门，站在灌入的冷风之中，安静地看着外边，像是在等待什么。她对百叶汲川道：“你先走吧。”
百叶汲川困惑地看着她：“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儿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她惊讶地看向率领一众族人深夜前来的百叶问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