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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煜回到宅院时，已近凌晨，他刚把抖抖索索的骟马在院子角落系好，转身便看见重华正站在回廊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重华依旧穿着男装，一头黑发梳成男子样式，看起来英气勃勃，唐煜跑到重华跟前，小声道：“重华姐姐，你怎么这么早起？”
重华笑道：“我可没有早起，我是跟你们一块儿回来的。”
唐煜怔了怔，立即反应过来，“重华姐姐也去了平康坊？！这怎么行呢！要是让表哥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重华神色似笑非笑，“为什么我就不能去平康坊？”
唐煜急得一脑门子汗，“这有什么为什么……”忽然，他停了下来，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重华，“重华姐姐，你方才的声音……你……”
重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后莫要叫我重华姐姐了，我已经被你表哥取笑过很多次了。”
唐煜呆呆地看着重华，他实在是太过震惊了，以至于重华轻飘飘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没挺清楚，就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帝诩的小院里。
“重华姐姐是男的？不对，是男的就不能叫重华姐姐了，要叫重华哥哥？好奇怪……那他和表哥难道并没有什么？表哥早就知道这件事，却不跟我说……”唐煜嘟嘟囔囔失魂落魄地推开房门，走了两步便绊了一跤向前摔去。
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一把揽住了腰，稳住了身子，“你怎么了？”
帝诩冷淡的声音响起。
仿佛是抓到了主心骨，唐煜猛地揪住了帝诩的衣袖，结结巴巴地说：“重华姐姐……不对不对，重华是男的？”
帝诩微微皱了皱眉，将袖子从他手里取出来，站起身向外走去。
唐煜愣住了，师傅很久没有如此了，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就要离开，他一片浆糊的脑子中忽然回想起了重华的最后一句话，“你身上满是脂粉香气，最好沐浴完了再回房。”
他脸色一下子变了，闻了闻衣袖，果然香气浓郁，呛得他咳了好几声，唐煜苦着脸，一边收拾衣服准备沐浴，一边捉摸着待会怎么向师傅解释才好。
他倒是没想过为什么要解释。
沐浴过后，再三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奇怪的香味，唐煜还逼着庭院里几只小妖也闻了一遍，这才忐忑地向师傅房里走去。
以往他都是直接推门而入的，这回却小心翼翼，得了师傅准许才蹑手蹑脚活像做贼似的走了进去。
帝诩一如既往在桌前看书，他似乎换了一身衣物，头发披散着，看起来很是闲散，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但唐煜却丝毫不敢放松，他磨蹭到帝诩身旁，小声喊道：“师傅……”
帝诩翻过一页，声音平稳，“何事？”
唐煜扣着衣角，将晚上在平康坊所做之事交代了个一清二楚，不同于以往，他这次神情沮丧，讲话也没有以前那种活泼的气势，讲两句还要看一眼师傅的神情，可惜帝诩一直没什么表情，这让唐煜更加没精打采，好容易说完了，他半蹲下来，自下而上瞅着帝诩的表情，那模样可怜极了。
帝诩又翻过一页，过了片刻，才道：“不要这么蹲着，有伤大雅。”
唐煜撇了撇嘴，“那师傅你还生气吗？”
帝诩终于将视线移到他身上，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很晚才回来，身上还带着北里女的气味……”唐煜耷拉着眉眼，包子脸皱成一团。
“我没有生气。”
帝诩放下书，站起身来，连带着把唐煜也拉了起来。
唐煜活动活动蹲麻了的双腿，心里直嘀咕，如果没有生气做什么一言不发就走，师傅真是口是心非，但见师傅愿意与自己说话了，唐煜顿时又欢喜起来，黏在师傅旁边，跟他一道坐到了胡床上。
“师傅，你还没回答我呢，重华他……怎么变成了男人？”
唐煜又提起了这事，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他本来就是男的，只不过你自己没认出来罢了。”
帝诩淡淡道。
唐煜睁圆了眼睛，气恼地说：“这怎么可能认出来？！长得这么漂亮竟然是男人……还有，那我表哥怎么办？我本来还以为他终于找到表嫂了呢！”
帝诩嗤笑一声，“他跟重华不是配得很？都是狐狸。”
“这倒也是。”
唐煜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忽然又反应过来，“可他们都是男的！”
“那是人类的事了，对于妖族来说没有那么多讲究。不过原本他们就不可能在一起。”
帝诩慢条斯理地从果盘里拿了橘子，慢慢剥了起来，他很少碰吃食，剥得不太顺手，淡黄色的汁液很快沾了满手，他却不太在意的样子，只是继续说道：“重华身为九尾一族，寿命在妖族里也算是长久的，你表哥在他生命中不过是沧海一栗，就算再如何相爱，恐怕两人都不会捅破的。”
唐煜先是为两人相爱这个词震惊了一下，接着却又想，原来男子之间也能相爱，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喜欢师傅？但师傅又说两个种族寿命相差太大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那不就意味着自己跟表哥一样，永远都不能和喜欢的人双宿双栖？
他脑子里念头转得飞快，脸上神情一时喜一时忧，最后他撅起嘴，难过地问道：“师傅，有没有什么能够长生的修行之法？”
帝诩乌沉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想要长生之法？”
唐煜原本想回答因为自己喜欢师傅，但对上帝诩的眼睛，他不知怎么竟然说不出口，最后嗫嚅道：“我想陪着师傅……”
帝诩唇角微微扬了扬，将手里剥得稀烂的橘子若无其事地塞进唐煜嘴里，“不用多想，你用不着那个。”
唐煜得到师傅亲手剥得橘子，立即眉眼带笑，一边鼓着腮帮子吃橘子，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为什么重华要扮成女子？”
帝诩蜷了蜷手指，手上淡黄色的汁液痕迹便消散不见，他低声道：“那是他族里的规矩，九尾甚少出男子，重华的亲族们便一定要他先扮女子，不过最近他修为大有长进，胆子便也大了，换回了男装。”
唐煜一边听一边挪动身体，最后整个人倒在帝诩膝盖上，迷迷糊糊地问：“扮女子有什么好处？那我以后该叫他什么呢？”
帝诩刚说了一句，便感觉到膝上传来安定平稳的呼吸，唐煜奔波了一晚，即便昨日下午睡过了，也累得不行，现下竟然说睡就睡，已经陷入深眠了。
帝诩摇了摇头，将唐煜抱起来，放回他自己的房间里去。推门出来时，却见重华站在院子角落一树山茶下，他向帝诩深深行礼，并没有开口，帝诩却像是明白他想说的，只是摇了摇头，“长生不是轻易之事。”
重华咬了咬嘴唇，向后退了一步，消失在树下。
帝诩看着纷纷落下的山茶花瓣，低声自语：“长生难，相许难，相许长生更是渺渺……”
这一睡便睡到下午，待唐煜起来时，屋子里已经放了一桌吃食，他洗漱完毕，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这才准备出门找赵青木，昨晚他们可找着了不少线索，只待梳理一番。
昨日的骟马已经被重华送回了通玄院，否则迟早活生生吓死，唐煜便骑了白泽，慢悠悠晃到了通玄院。
一进门，便见赵青木正在俯首写着什么，听见唐煜进来的动静，他头也不抬，只问道：“阿煜，昨夜那叫鸳儿的同你说什么来着？”
唐煜走到赵青木身旁，低头看去，原来他正将打听到的消息一条一条列在了纸上，便回答道：“她说最近平康坊生意有些凋敝，似乎传出了些许闹鬼的言论。”
赵青木添了上去，最后直起身叹了口气，“有鬼是肯定的，关键是什么鬼啊……”
只见上面条条款款，大半都是关于鬼怪的传言，只是描述千奇百怪，做不得准，唐煜看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他指了指其中一条道：“这个叫做历太岁的是谁？名字好生厉害。”
“应该是个外号吧，我听那小婢说，平康坊虽然治安要比其他暗寮好很多，但也有一些腌臜之事需要这类人来处理。”
赵青木说道。
“什么事？”
唐煜不解地问，那些头牌娘子可不会跟他讲这些。
赵青木刚要开口，忽然省起面前这孩子才十四而已，但唐煜不停追问，他只得含含糊糊地道：“譬如妓子不当心怀了孩子，却又不肯打掉，想逃的话便可能会被这类人……”
唐煜脸色一变，沉默片刻后道：“原来如此，那这个历太岁可得好好打听打听，说不得这鬼怪就得落到他头上去，知道他住在哪儿么？”
赵青木摇了摇头，“那些小婢女不太清楚，若是直接问鸨母恐怕得不到消息的，这类人手里太多阴私，鸨母顾忌甚深，问不出来。”
唐煜摸了摸下巴，“今晚还得再去一次平康坊，总有人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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