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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暖香
冬日惫懒，城澄窝在房内，许久不曾出门。他进来时，她正抱着个暖炉，窝在炕桌前画画儿。不为陶冶情操，只为解闷儿。
这荣王府里主子少，下人也不多，空空旷旷，有时候甚至静得吓人。起初她难免有几分不习惯，日子久了，也就习以为常。日复一日，她渐渐和裴启旬一样，对声音极其敏感，一点点响动都会敏锐地捕捉到。
房门并不算老旧，然而自外推开，还是会发出轻微声响。她下意识地顺着声音向门口看去，那人挺拔而修长的身影便猝不及防地落在视线之中。她握笔的手一顿，一幅即将完成的小像，就这么毁了。
心脏突然错跳了一拍，城澄赶忙搁下手中的笔，将那团纸窝了，随手丢到一边。她势直起身，也没下地，只道一句：“王爷，您来了。”
屋外，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推开木门，却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暖气铺面而来，将身上的落雪化掉不少。雪水渗进衣内，不过裴启旬并不在意，只是望向城澄。
透过一扇樱草色的刻丝琉璃屏风，他看见她在炕上坐着，手里还拿着笔管，可真是稀奇。数月下来，城澄的外表仍如未嫁时一般美丽可人，不过性子看着沉稳了许多，不知是接连变故所致，还是他送来的那些书本起了些效用？
他解开斗篷，自有下人过来伺候。等换完常服，裴启旬走近她，在暖炕上坐下。他就近从木隔上取下几卷书，温声问：“这些书都看完了？”
他打开绀蓝书箧，取出其中几本，随手翻了翻。这些都是数月前进上来的，在她这里倒是存放得格外地好，几乎能与新书媲美了。不，准确地说，这就是一堆新书。
听他提起书，城澄不由有点儿脸红。先前他怕她无聊，就像夫子一样给她布置了不少“课业”。可看书这种东西，就应该是兴之所至，兴趣所然，读起来才觉得有趣。他给她寻的那些，于她而言还是太过晦涩了。
她颇为苦恼地支着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看完封皮了。”
裴启旬听了，翻书的手不觉一顿，几乎要笑出声来，不过终究只是如平日那般挂着浅浅的弧度，并不显露多少笑意。
送来这里的书，在他看来已是最为浅显易懂的了，未曾想她仍旧只看了封皮。罢了，看来凡是和经史子集沾边的大道理，在她这边都难逃沦落冷宫的命运。看来下次他得叫庄征购些笔记话本，野史杂论才行。
他虽这样想着，但还是想尽量给他的王妃肚子里头增添一点墨水。既然她不看，那他便督促一番试试。
裴启旬挪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将《左传》翻到第一页，放在城澄面前。室内燃着火盆，令人浑身温暖适意，他的声音也温软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念念。念好了就让你出府。”
城澄一听这个，顿时双眼发亮。她终于可以出府了么？可等眼睛在他递来的那本书上一扫，她顿时又灰心丧气起来。哦，《左传》，一堆老头子的故事，与她何干呐……
她心里头这么想着，碍于荣王“淫威”，却也只得乖乖地凑上去看。结果只瞧了几眼，她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赶忙捂住嘴，心虚地抬眸觑他一眼。好在裴启旬的目光似是落在自己的衣袍上，并未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她松了口气，念道：“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公及……及……”
万万没想到她在第一行就卡了壳，城澄丢脸至极，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指着那个“邾”字问他：“这个……这个字念啥？”
看那委屈的小样子，裴启旬就知道，要让城澄读书，她心里必定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不过要说起来，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愁眉苦脸的样子，都是那样的撩人心弦。他突然想起自己将她绑来王府的那一天，她问他为什么非她不可。其实也并非如此，离了她，他当然照样能活，只是有她在的话，日子会更有意思一些罢了。
城澄念得磕磕绊绊的样子，让裴启旬不禁轻轻笑了笑。听见她问，他的视线才从她的脸回到纸面上：“邾。”
他又道：“咱们先不念书。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你应当听过吧。你觉着，本王是郑伯还是共叔段？”
和他相比，她读书不多，但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那么有名，她想不知道都难——郑庄公和共叔段兄弟两个，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郑伯故意纵容其弟，令其骄纵，生出谋逆之心，继而对其打压。
他问城澄，他是郑伯还是共叔段，这个问题问得似乎有些过于直白，叫她有几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要说他是郑伯，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却是裴启绍。要说他是共叔段——兵败，客死，似乎太不吉利。她想了想，故意装傻：“唔……应当是郑伯吧？”
顿了顿，添一句原由：“毕竟您年纪大。”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叫他还能听见炭盆燃烧时发出的那一阵轻微的噼啪声响，亦如爆开在心头的一阵笑意。他在人前向来是矜贵而庄严的，此时也只能告诉自己，他没笑，此时断不能出去笑半天再进来。
他只能微微侧首，含笑看着她。这是呆蠢还是大愚若智呢，他愈发猜不透了。避重就轻，这般熟稔的手法，倒叫他微微吃了一惊。也不去管那些书，裴启旬径直走到她跟前。炕上就这般大小，他的身子拦在炕沿之上，便将她笼罩在一片小小的天地里。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眸子盯着她的眼睛。眼前的女子面容姣好，水眸清澈明亮，他承认，她的确令他怦然心动。
他似乎是提高了一些声音，但也不过是些许起伏，他仍旧沉住了气：“对，本王年长，因而本王更有资格去坐定这江山，你觉得呢。”
上一回女儿被夺，他还可以推说是冲动，但这一回将谋反的心意这般直接地坦露在她面前，裴启旬也不是不紧张的。像是害怕听到她的回答一般，也不管城澄究竟愿不愿，他突然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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