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之，下个周是林昂十六岁生日，你爸爸在景园定了包厢，到时候你跟阿鸿都要来，之前妈妈说见面的事情你一直推三阻四，这回你弟生日，你们总不能还不来。”
“为什么就不能。”
林意之睫毛上都还沾着水汽，面无表情盯着墙上淡黄色的壁灯，声音平静，“我在国外读书那么多年，生日不都是自己过。”
“这次就是要说你弟弟出国的事情，”秦风香不着痕迹又将话题引到林昂身上，“他马上高中毕业，我跟你爸打算送他出国，你跟阿鸿到时候也帮着出出主意，毕竟你们都在国外待过。”
林意之已经不想说话了。
“之之，当时你跟阿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订婚，而且你订婚到现在他都还没正式跟我们见过面，”秦风香语重心长叹了口气，“说心里话，妈妈是欣赏他，但你要真不想跟他在一起，也不用勉强自己。”
这话听得林意之心里一酸。
“当初爸妈支持你跟正尧在一起，有看中顾家的原因在，可主要还是因为正尧这孩子我们从小就熟悉，他虽说算不上顶级优秀，可毕竟也不差，最主要的是对你好，把你交给他，爸爸妈妈以后也更放心些。”
秦风香一讲电话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赵以鸿这人，在领域内都是有名气的，程功勋院士那么多学生，比他更优秀的也不能说没有，可程老将他当亲儿子一般看待，有些事情你未必知道，妈妈电话里也不好多说，就和你提一句，他这个人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父母爱子女，为之计深远，就算他赵以鸿背景再深，妈妈也不会不为你考虑。婚姻是一辈子的事，选错了人，苦的是自己。”
从小到大，秦风香从未像这样同她说过话。
当初送她出国是一句话的事情，她与顾正尧订婚，母亲也都是劝诫她安分守己，林意之从来不知道，对于顾正尧，原来母亲还有过这样的考虑。
终究秦风香是母亲，她还是在意自己的。
“没有赵以鸿，还有张以鸿、李以鸿，”林意之手指卷起发丝，嘴硬道：“恐怕我和顾正尧决裂后，您心里已有了不少和我结婚的合适人选吧。”
“妈妈自然会为你打算，之之，我跟你爸商量过了，我们都觉得你未必一定要跟赵以鸿，”电话那端的秦风香继续说，“你们之间差别悬殊，他又比你大了八岁，现在他喜欢你年轻漂亮，可这种喜欢又能维持多久——”
“他就不能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吗？”
林意之心里说不出的恼火，为什么母亲总凭自己的臆断胡乱揣测，难道在她眼里，自己就只有“年轻漂亮”这点值得人喜欢吗。
“之之。”
“那顾正尧呢，他一样喜欢我年轻漂亮，您怎么不怕我与他在一起久了色衰爱弛？我明白了，您现在说这些话，就是让我趁自己还年轻赶紧嫁出去，以免年龄大了被人嫌一无是处，对吗？”
“妈妈没要和你吵架，有话好好说。”
秦风香沉声，顿了顿，“那妈妈问你，你与他在一起，谁是主动的那一方。”
林意之冷声：“这不关您的事。”
“如果他真在意你，又怎么会订婚这么久都不肯随你见我们，再忙也不至于一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吧，”秦风香字字句句如钝钉子一般扎到她心上，“之之，妈妈知道你怨正尧，但你是林家的女儿，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林意之彻底明白了。
绕了这么大一圈，秦风香心疼她是假，意思就是让她识时务，不要委曲求全高攀赵以鸿拿他报复顾正尧，最好认清现实，赶紧把自己嫁了。
她还是太乐观，以为秦风香真会发自内心去为她考虑。
“妈妈，我是学您呢。”
林意之冷笑了一声，声音都轻轻颤抖着，“当初父亲公司发展如日中天，不也正是看中了您“书法才女”的名声才与您结婚，想必当时一生清高的外公也没少受委屈。”
窗外雨势愈发大，轰隆隆的声音又闷又响，林意之胸脯微微起伏着，气血上涌，还是压着语气，尽量平静：“不然为什么您都三十好几还要拼儿子，所以先不用心疼我，您自己也不容易。”
“林意之，你为什么说话永远都这么刻薄——”
“嘟”的一声，林意之抓起手机掐断电话，愤愤将手机摔进了浴缸。
水花四溅，香薰蜡烛微弱的火苗被浇灭，一缕细细的白烟缓缓上升。
林意之被气得恼了，起身捞了条浴巾裹上走出浴室，心里郁气难以纾解。
春申秋天极少下这样的暴雨，世界一片昏黑，混着白茫茫的雾气，天空乃至不远处的树木都看不清，胡乱被搅在一起，噪声震得人胸腔都跟着闷响。
窗子没关，雨就这样哗啦啦落进房间，凉气也跟着渗进来，她缩了缩肩膀，轻轻瑟缩一下。
林意之深深吸了几口气，苍白的唇紧紧抿着，又过了许久，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三两下擦干净，把上周在流浪猫救助站拍的vlog直接发了出去。
本来昨天已经更新过内容，这条是留下周发的，可她现在迫切需要鼓励与赞美——需要别人告诉她她值得被爱。
这条vlog是公益性质，呼吁大家关注流浪猫，宣传领养代替购买。
林意之一直很喜欢猫咪，能够为它们做这样一件事，她心里很有成就感。
她没刻意在妆造上下功夫，只穿了救助站发的白色卫衣，搭配浅蓝牛仔裤，那天气温高，整个救助站气味有些重，加上行程安排紧密，忙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她妆都被汗打湿，头发也有些凌乱。
可她还是美的，结束时候她站在保姆车前抱着救助站送的伴手礼挥手和工人员告别的时候，眼眸里都是亮晶晶的光芒。
视频刚发出去，评论和点赞迅速刷新。
“老婆我来啦！！！！！铁铁猫猫！！！”
“恨自己不是开头的那只奶牛猫。”
“领养代替购买！领养代替购买！领养代替购买！”
“为什么意意脱妆都那么好看啊我哭死，人美心善的甜妹谁不爱。”
“今天春申下了大暴雨，那都是我的眼泪，因为得不到意意流下的眼泪。”
“求一个牛仔裤链接。”
“所以想知道意意私底下有养猫猫嘛:d”
“意意大小姐好米好米好米好米好米好米！”
评论还在不断刷新，除了个别黑粉之外，大多都是夸赞她的话——和往常每一条视频一样。
雨势没有停歇的意思，林意之抱膝坐在床上，细瘦脖颈深深弯下去，低头刷着手机，时不时回复两条。
有人问她，喜欢猫咪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林意之回复：是我不想吗：d
卧室光线昏暗，她纤瘦的身影有些朦胧。
手指划过屏幕，一条一条浏览着，唇角弯起，许久，又缓缓抿成一条直线。
清一色的赞美中，有一个评论格外扎眼突兀。
“尬吹大小姐的拜托动动脑子好不啦，试问哪家大小姐需要靠在网络上抛头露面赚流量挣钱。”
以前被黑粉攻击的时候，有人帮她说话，说黑粉都是现实中过的不顺到网上发泄自己。可此刻，林意之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与他们是一样的。
那些人需要到网络上发泄戾气，而她需要在网上寻求认同与鼓励。
一样的。
现实中欲望得不到满足，所以要在虚拟世界补足。
她需要看到大家说她漂亮，说她有魅力，说她善良，说她出生就在罗马，说她什么不缺钱不缺爱都不缺，她需要确认其实有很多人羡慕她，喜欢她。
想向父母证明——你们不在意我又怎样，有的是人愿意看得到我的好。
她想要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时尚博主，其实就是想要得到全世界的喜爱。
可她总是忘记一点，爱永远伴随恨。
忽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林意之又坐了片刻，换上一身黑色运动装，抓起车钥匙打开房门匆匆下楼。
雨还在下，她在门口站了片刻，撑开伞走进了雨幕之中。
夜深雨大，风将树叶吹得哗哗响，暴雨声势浩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掀翻，黑色大伞好似一只黑色蝴蝶，顷刻间就会被撕得粉碎。
洋房二楼，一道灼灼目光望着风雨飘摇世界之中那顶黑色的伞，直至它消失在视线之外。
中和射击俱乐部。
林意之站在射击室，她头戴银白色防噪耳机，站姿端正，手持雷塔手.枪瞄准靶心，几秒种后，随着“砰、砰、砰”三声剧烈枪.响，三枚子.弹穿过冰冷工业设计风的射击馆，正中靶心。
黑色运动装将她好身材凸显无疑，林意之神情淡漠，动娴熟利落收起手.枪，三下五除二装子弹上.膛，再次瞄准靶心。
这是一家会员制射击俱乐部，需要开具介绍信才能进入，林意之刚回国，在国内并没有熟人，可她凭着在国外多年的真.枪射击经验，再加上不少证书奖项，能进入算是俱乐部破例。
地上的子.弹壳不知不觉堆了一大片，林意之唇紧紧抿着，直到额头出了薄汗才放下手.枪到休息区喝水。
其实她一共没来这里过几次，她不喜欢室□□击，但这家的露天场地更难约，今天心情不好又下暴雨，才来到这里。
她坐在长椅上，拿出手帕擦了擦汗，正准备起身，忽然瞥见不远处步.枪射击馆里站着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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