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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白真再次醒来,已经是白日里,她在一个船舱里睡着,阳光从木窗外照进来,地板上铺着柔软的地蒲灵草,触之有温凉之感,鼻息间淡淡的草木香气,试图抚平她心中的焦躁不安。
她怔怔地睁着眼,试图搞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但她想不明白,心头一个又一个疑团怎么也解不开,或许,再也解不开。
有一物在她手心硌着,她手指蜷曲着,僵硬而红肿,还有几道血痕,显然她一直将它攥紧在手心。
她抬起手,一阵阵疼痛不断从手臂的肌肉中传来,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物摊在眼前端详。
那玉玦成虎形,不复出现时的莹莹白光,还是顾彦初初拿出来时,那个灵蕴内敛的羊脂白玉灵璧的样子,线条流畅而古拙抽象。
顾彦……
哥哥……
手指攥紧这玉玦,又松开,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玦,就像顾彦曾经那样摩挲它,表面温润凝腻,细腻的玉质触感不断传到她心头,她的指尖渐渐记住了这白玉的每一道纹路、每一道刻痕……
手心的虎形玉玦,依然微凉,却带上了一点她的体温,清凉宁静的感觉从掌心漫到心底。
那虎形玉玦中,虎口似张未张,从里面自然地露出一点,似缝隙,似孔洞,一条细细的绸带从这穿过,环系在她颈间,红绸的色泽,衬着她略微苍白的皮肤,恍如鲜血凝聚出的一般。
鱼白真已经有些要喘不过气来。
她直直地坐起身子,没有理会身体各处隐隐传来的酸软疼痛,动作一点没有迟滞的站起来,走出船舱。她面上不显半分痛苦之色,尽管,她每前行一步,骨骼肌肉都颤抖着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再痛,都没有她心好像被刀刃一片一片割裂般的痛。
那些愧疚,悲伤,自责,惊惶……裹袭在她对自己当时无能无力的愤怒,汇成巨大的情绪河流,以鲜血淌在她心底,让她记住那夜里浓郁得北风都吹不散的血腥,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能停下前行的步伐。
日光融融地照耀着大地,照着人们的团聚喜乐,照着人们的生离死别。
鱼白真静静在站在阳光下,她知道这时候她不能妄然去归罪于任何具体的人事物。她脑子很清醒,那一夜里,光是她当时察觉的隐秘就有太多,牵涉着各方,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至少,现在她凭虎形玉玦里留下的精血,可以感应到顾彦……还活着。
还活着,就有希望。
她的兄长顾彦,又岂是寻常修士。
……她不能再想。
经过一夜,她已经彻底知道任何旁人都靠不住,她必须要坚守本心,去持起自己的剑,在道途上一路行下去,拥有强大的实力,才能去保护她在乎的人,才能去体悟她要的逍遥和自由,不为人鱼肉,才能从定数中逃开,向天寻得一线生机!
鱼白真对着耀目的日光,闭着双目,心里想的却是深沉夜色和血腥杀戮,那一夜的战斗,每一个人掩不住的灵力波动,气息,都被她深深的印在脑海里,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伤她和兄长的那些黑袍修士们,她一个不会放过,那些暗中的隐秘,她会通通查出来,那些背后谋划支持的势力,她定全部连根拔起。
鱼白真猛地睁开眼。她昂起头看天,通身气势大起,一双凤目中凌厉逼人,毫不退却地张目对日,云层之上,天边金乌的光芒更是刺目耀眼,但她眼中目光炯炯,神光摄人。
她从不是柔弱宽容的少女,她有自己的善意,她有自己的坚持,但她也有自己的狠辣和杀戮,来保护这一切。无论前世今生,她的所有敌人,都要用血,彻底付出代价。
“你,你醒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成年男子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转身看向父亲鱼正渊,只见甲板另一端,一位身着深灰长袍的修士踱步行来,见他步伐正常自然,微微一步迈出却横跨几米,便知并非寻常加快步伐跨大步幅的寻常加持法术,而是运用得圆融如意的空间法则,能达到日常行走的缩地成寸之效。
待他走近来了,再细看,顿觉他身上灵压隐隐,面蕴清气,双目中神光湛湛,竟已是修为初初进阶到了元婴,并且由于他没有长时间的沉淀修行,还未能完全掌握骤升的修为,周身有几丝灵息外泄,还未能完全收敛。此前也未听说太初宗为鱼正渊办结婴大典,现下的状况,竟是鱼正渊刚结成元婴,就接到她的血讯,赶来救援了。
鱼白真眯一眯凤眸,心中还是有些惊叹的。这个父亲修习的是修为进阶最为艰难的阵道,又以五十之龄结成金丹,藏灵界中谁都称一声天才。谁知,鱼正渊不知是得了什么大机缘,成为高阶修士后鱼正渊本来应该进阶更加艰难的修为,却是更加惊世地一路高歌猛进,鱼正渊进阶金丹后二十年之期的时候,他已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在那之后不久,鱼正渊就带着顾彦下了山,也就是那时,他与娘亲何氏结成道侣有了鱼白真。她这一世,到现在也只是刚满五岁而已,转眼间,鱼正渊已经结婴了。
八十不到的骨龄,东海鱼家唯二的元婴修士,太初宗的七阶阵法师。看着眼前这一世的父亲鱼正渊,鱼白真不得不承认,尽管修途上道阻且长,但总是有不少天之骄子存在着,不断打破世人的固有认知。
鱼正渊人如其名,身形轩朗,面上色泽如玉,又有几分鱼家人的五官深邃,薄唇微抿,一派温润儒雅之气,整个人显得内敛深沉,身上的气息如同寒潭沉渊,深不可测。
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今看鱼正渊果然是如此,举手投足之间,通身的修为、气度,半点没堕他那“东海百年第一人,鱼氏公子世无双”的名声。
而此时,鱼正渊那张常年带一丝疏离出尘的贵气的脸,竟注视着她时表情有几分释然和小心。
鱼白真静静地看着这个父亲,她感到一丝荒谬。在她这一世出生后的五年时间里,她这个人人羡慕的大能修士父亲,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只生,不养。重生这一世,鱼白真从记事起就生活在鱼家的宅院和族学中,只知道有一个与她娘离心离德的鱼家天之骄子是她的父亲,却从没见过鱼正渊一面,至多在顾彦口中听到一些关于父亲的描述。
鱼白真对他倒也没有怨恨之类的情感。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这一世还幸运地有顾彦这个哥哥在年幼时的她身边,两世为人的她对此已经十分珍惜。她也能够理解当年之事对一个颇有傲骨的天才修士可以造成的打击和憋闷,况且高阶修士更是修真无岁月,对鱼正渊这个一直缺席的父亲,鱼白真除了没什么感情,也就是感叹下修真界里修士的凉薄罢了。
但既然见鱼正渊能在当年成亲后短短五年内结成元婴,成为当之无愧的东海百年第一人,就起码说明当年之事他已经勘破了,此次她发血讯后,又还是亲自到来,想必对她和娘亲母女俩已经放下成见,应该比在他结婴之前的情况下要好相处得多了……
只是,她这父女间第一次传讯联系和相见,还是在那样危急和狼狈的情况下,她竟一时词穷,不知如何面对他。眼下,她与鱼正渊几乎陌生得无法相处。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相对着站立,默默无言,气氛尴尬地开始凝固了。
她没有叫他父亲,心里翻滚着许多话要问,却始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现在在一舟灵船上,地方不大,船舱也只有一个,应该是鱼正渊自己的飞行法器。
她的神识中可以感受到,这里没有半点顾彦的气息,没有,鱼正渊身上也半点没有。
她虽然早有预计,但心底到底还是留有一丝侥幸的希望,鱼正渊出来时,她便知道他们没有找到顾彦。她的一颗心顿时就沉下去了。又面对着对她一直不闻不问面目陌生疏离的父亲,现在,她实在打不起精神去应付。
鱼正渊看着她遭此大变后苍白的面色,面上少年老成的模样,还有她面对自己的陌生别扭,心下更加愧疚。若不是那时他刚结婴不久,不巩固修为就绝不出关,以为把她放在家族中自有人看护,也没给她留下保命护身的手段,她怎么会连用血脉秘法,重伤至此。
他觉得说出去太初宗里都没有人会信,他一个原来的老牌金丹大圆满修士,现在的新晋元婴真君,他唯一的后代鱼白真身上一件保命的手段都没有。他好像晓得老祖叩他出关强把他拎到飞剑上时说的那句“失职!”什么意思了。
鱼正渊想到刚和老祖到达时,鱼白真满身血痕全身脱力,在风中微颤抖着,还站得笔直的模样,自己当时又惊又怒,直接向那几个恬不知耻地去围杀他家小辈的金丹,元婴修士出手,结果还没看上她一眼,就见她看到顾彦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劫,然后昏厥不醒。
后来和老祖一起探查她的伤势,他是越看越心惊,灵力,神识,精血都几乎耗尽了,被那元婴修士重伤之下,身体都快油尽灯枯,也不知道在他们耽误的那些时辰里,这孩子是怎么挺过来的。好在老祖事先有预知之明,带上了族中的天阶灵药,又及时护住她心脉,才吊住一口气。
幸而这孩子是有福缘的,能够逢凶化吉,先前竟得了顾彦精血相护,还渡了妖兽的天雷煅体,身体生命力极强,能从鬼门关前转回来。但她昏迷的几天里,饶他已是元婴修士,他都一直提心吊胆,心都纠起来了,以前没有接触,当看到自己的孩子重伤时,他心里种种顾虑,不快都不见了,他关心的是,那是他的小女儿,是他的血脉。
不过也好,经过这次,他也意识到他从前错过了什么。这个女儿青出于蓝胜于蓝,资质比他当年还优秀,入了太初宗后,他便能好好照看她,补偿以前他亏欠的。
鱼正渊想到这些,也没计较鱼白真对他的陌生疏离,见她刚受大劫,又放不开,没有强求她现在培养父女感情。他缓了缓神色,挑了些合适的她想知道的事给她讲。
“你精血大亏,又刚过天雷煅体,当时老祖出手以一血脉秘法替你固本巩元才没有动了根基,只是你年纪尚幼,又受伤太重,取了九转血玉芝补充精血才吊住命,昏睡了四天。”
“女儿多谢父亲和老祖救命回护之恩。”鱼白真敛首,神情端肃回复道。
她说完就觉得不太妥,不管当时怎么样,对老祖和父亲在她突然遇袭后的万里驰援,她心里还是真心感激的,但自己说话为何又要这么疏离有礼。只是,现下又不好再出声多言。
“……前几日老祖都去追查顾彦那孩子,只是,还没有回信。那元婴修士最后连用了两张上古符箓万里传送符带了他走,我们两人一时都无法追踪他。为父之前就听说过,你和你兄长关系好……你放心,族中点的魂灯并没异样。”
“为父见你性命无虞,又需静养,便没走传送阵。不过,行了四日,我们也快到宗门了。”
“你那夜战中表现门派高层都知晓了,你们护住了门派一批资质上佳的新晋弟子,你们立了大功,此间事了,定都会赐下奖励。遇袭时你的应对镇定急智,有勇有谋,又为兄长,同门以命相博。看得出,心性,智谋你都是出色的。入门的问心试炼算是通过了。等你伤养好了,还想去问心路试炼心性的话,宗门也自是允的。”
“……”
“我们快到中州了,入门后,为父先带你到去医峰住上一段时间,调理身体养好伤势,然后入老祖那边的鸣金峰当内门弟子可好?”
除了医峰,鱼白真本来也是这般计划的,便当下乖巧地颔首应了。
太初宗鸣金峰,天下剑修向往朝圣之地。
入鸣金峰,原本,连她也是十分期待喜悦的。只是不想,拜入门派的途中竟会有如此变故横生。
“真真,真儿,别闹。真真喜欢宗门的东西吗?”
“那真真跟哥哥去鸣金峰学剑可好?”
长风啸啸,像是夹杂着顾彦的声音卷过她耳旁。坐在青树翠蔓间,面上一派狡黠不羁的俊逸少年,仿佛就在方才的眼前。鱼白真望着遥遥的太初宗山门后面连绵起伏的群山万壑,努力想象着他下山前花尽心思给她挑喜欢的礼物的情景,她突然感到,顾彦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好像从来没有离开。他要是知道了这消息,一定会是一副骄傲又喜悦的样子吧。
鱼白真默默地靠在灵船的船舷边,望着下方飞掠而过的一座座繁华城池,法阵灵压冲天,周城灵气萦绕,人头攘攘,不断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色遁光奔向于此,背后云霞明灭蒸腾而起,好一派仙法昌盛之象。
这就是太初宗的所在的中州了。有“天上白玉京,地下中州城。”之称的中州,有着全大陆最密集的灵脉资源,最充盈浓郁的灵气,最繁盛的仙道传承,吸引着藏灵界大陆所有修士中的精英,占据了藏灵界近半的高阶修士力量和天才弟子数量。人说“中州盛,天下昌。”,一点也不为过。
她敛起衣袍,向舟外伸出双手,感受着飞行极速的气流,和高空中更加冷冽浓郁的灵力。这双手的皮肤,依然是女童的娇嫩白皙,但手上未愈的伤痕,掌中和指间的薄茧,已表明着这双手已经经历过风霜刀剑的洗炼,又添了新的力量。
她已经准备好去持剑了。
是的,她固然向往遨游天地无拘束的大逍遥大自在,但她亦有有坚持的道义,有所爱的亲人,她现在还太过弱小。如果她要明本见心,要一步步证道,她就需要力量,让她真正不受阻扰,不掠夺,让她不被他人钳制拘束,让她可以保护她所在乎的一切,包括道,包括人。
这也是天道给的考验不是吗?
而所谓剑道,万法归源后,它们建立的根本,皆是:艰难险阻,我自以一剑破之!
这,是她要的。鱼白真遥遥望向远方,太初宗的方向,那云烟浩荡飘渺中的千峰万岳青山盘峦,如一条卧龙于云海般,蜿蜒盘崛于中州大地上,一双凤眼中,有着历经无数次涅槃重生后铸就的坚定光芒。
略微估测了下距离,约莫还要半个时辰就到太初宗山门附近了。鱼白真起身,站到船首,静静看着下方,大量修士聚居的地界果然有它处没有的奇异景象,从元婴修士在万里高空罡风中御使的飞行法器下鸟瞰中州地表,无数道灵芒遁光飞驰交错,浩浩荡荡地流动在大地上,如大河流水千江入海,细看又如河网水系汇流又分支般,不断地分散又汇聚,聚合又分离。
玄道老祖,鱼正渊,顾彦……他们当初都是这样第一次来到中州的吧。在这片钟灵毓秀的大地上,试炼,修习,成长,把自己磨砺成一位强大的修士,奔向自己的大道,自己的天地。
下方的济济一堂,都从同样的中州起步,然后却走向了不同的天地。
修炼百千年,再亲密的人们之间也会渐渐分离。老祖与凡界家族如此,父母如此……她和顾彦亦复如此。就算有亲密的种种联系,人与人之间有常常重聚,但也总是在分别。
她也在不断地前行,走向自己的道途,一路上,就渐渐地相逢又分别,最终她有的只是自己。修炼修真,就是要修成己身,明悟己道,守持本心,迈进大道。
也许一路上会是险境丛生,劫难重重,但天道无常而有常,盈则溢,亏则补,她要证得己道,本来就是要渡那天地大劫,历那千锤万炼;也许道途中,多是孑然一身,执剑天地,但所谓己道,本来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踽踽前行。
她强大自己内心,磨砺自己的心志,坚定地一力证道。要的是倚剑歌游那天地山河三千界域,还有自己心中所求的大逍遥大自在大解脱。要的是,逆天修行,求得一线生机,跳脱五行之外,遨游六界当中。
所谓大道无情,说的就是如此。
她微微闭了闭目。半晌后,她和着耳旁呼啸的风声,轻轻地扣舷,打着节拍,低低地唱吟:
“……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
初初其声,漫缓沉细,为变徽之音,声如风涛,呜呜然漫散;转而声调扬起,为激昂慷慨羽声,其歌促清呼长,锵锵高朗。
灵船飞快地在云端驰过,破碎的歌留在风里,散了寄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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