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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阴暗的野林中,金刚巨木周围成了一块有光亮的空地,各种花草灵株,突然之间,齐齐摆脱了这颗参天巨木的霸道占夺,迫不及待地享受着属于它们的阳光和雨露。林下湿润的泥土里,植物的种子们,在浓郁了些许的灵气催发下,开始贪婪地吸收地下的水分,顷刻间,就蠢蠢欲动地要从湿软土地里萌发了。
空地中央,一个已经汗湿衣襟的小姑娘,也和众草木植株一样,浑身充满了勃勃生机。她双腿微微跨开,立着马步,手持一金刚木削成的重剑,一下一下地重复着挥剑。
刺、劈、撩、挂、云、点、崩、截......
阳光正正地照下来她头上,日光高悬,枯燥单调的动作,她已经重复了三个时辰,她目中仍然坚定有神,仿佛不是在单调练习,而是在修习一部玄奥精妙的剑法。
每一剑的势放势收之间,她周身的气机都一齐牵动,顺着剑招走势似融合般和谐流转。手中木剑无锋,她亦没有去选择功法开始运转周天,却从剑刃到剑尖隐隐凝聚着寒冽锋锐的灵芒,内蕴的灵力虽只有少许,此中杀意战力半点不容小觑,寒芒闪烁,让人心惊胆战。
手中的重剑,足有百斤之重,她用上力气后,拿起来没有问题。但若是不断用剑挥出固定的一套剑招,时刻要求自己的出剑不偏不倚,并要长达数千回不断,就开始挑战她的体力了。
这正合她意。
鱼白真得到机缘,几番炼体。短短时间内,她被改造强化的身体已经拥有了强大的肉身力量,身体深处更是还有庞大的潜力未激发出来,但这也留下了弊端。
力量增强太过迅猛,纵使鱼白真的前世经验还在,一时也难以完全掌控,更不用提灵活运用力量至圆融如意的境界了。这就如令稚儿耍大刀。掌控不住的强大力量,一旦失控,只会伤人伤己。
炼体给她的提升已经不可具计,她在接下来的修炼中,还需要不断以艰苦训练来磨砺自身,才能稳定肉身力量,得到真正属于她的强大。
而且,这番打磨,这也和她以后的修炼之途有关。
她这一世自从族中秘闻中知晓先天入道的上古修道正途之法,就从小开始苦炼身体,打磨根基,这为的就是替日后的以剑入道作铺垫。
以剑入道,是一种最天然,最贴合大道规则的一种上古剑修开端修途的方式。和以阵入道,以医入道……一样,是一种先天入道之法,在道途开始时,悟出己道萌芽。从而激发修炼开端,在打开经脉穴窍运转周天时,凝塑道体道基,将道种萌芽一道凝入道基之中。
这样铸出的道基,会让修士修炼中,无论是进阶,悟道,证道,都是半功倍,修出的修为也被一般修士要凝实强大。
这也是鱼白真伤愈之后不去鸣金峰挑选功法的原因,她一要借此机会掌握身体剧增的力量,二则是要,感悟她的剑道,以剑入道!
测灵时的顿悟,已经让她在隐隐中捉着了一道灵光,炼体后的身体更是让她与天地之力亲和无比,既已有惠春真人,鱼正渊等人珠玉在前,她又何不为之?
鱼白真自来就有野心,她既决定修剑,就要成为最好的剑修,就要在这剑道上一路行走至大道上!
这一世多年以来,她忍受着极痛,打磨身体根基,就是为了日后在时机来到时,能够抓住机缘,铸成无上道基,她行走的道途上能有更多坦途。
习剑,是稳定肉身力量,也是感悟剑道基础的基本方式。
剑修,归根到底,还是修的性命双修的至高至艰之法门,元神肉体兼修。在藏灵界中,肉身的修炼往往被忽略,修炼之法也更难得。
自上古以来的众多剑道传承,虽也有剑门大道,以内门心法为主的修炼功法,但不论是进阶还是悟道,他们的机缘大都在习剑、战斗中,即使是在修为可以御使飞剑战斗后,一身剑法也是剑修证道的重中之重。剑修一道,以身验道,以身悟道,以身证道,于是,对剑修来说,肉身力量就显得尤其地不可或缺。
当然,修真界对肉身力量的强化追求,远不止于那般凡人的锻炼强化。
人修要打破天地对人族肉身的桎梏,突破先天极限,最基本的手段,就是引灵气入体,洗涤净炼身躯,由此发掘衍生出无数有炼体之效的灵株,丹药,功法,法宝,阵法......种种手段不一而足。到了化神藏神那般藏灵界至高修为的高阶修士,在天地灵气无时不刻地洗涤肉身下,仅凭本体一副身躯,就堪比法宝。
现下这只是第一步,路漫漫其修远兮,道途艰难困苦无数,她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眼下,就由此来打磨自己,熟练对现在这肉身的力量运用,逐渐掌握身体改造后增强的力量吧。
日头猛烈之下,鱼白真头顶上方,毫无林荫来遮蔽,此刻已汗湿重衣,但她眼底一片清明,凤眸乌亮明澈,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手中剑势上,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思考琢磨着每一次的出剑、收剑、招势转接......身心双重消耗下,她挥出的剑招非但没有偏斜迟滞,反而出剑愈加飞快起来,剑招愈加流畅自如,圆融如意,
平平无奇,又凶势迫人的剑式一剑一剑地荡过半空。终于,将全套基础剑式练满三千之数后,她气息随最后一式出剑猛然一荡,转而手腕一回,反手收剑背到身后,因为长时间出剑后微喘的气息,也渐渐平复下来。
额前,鼻尖,颈间,背后......皆是香汗欲滴,没理会自己袂云汗雨的状态,鱼白真随意地抬手拿衣袖在脸侧一擦。
她身上的汗珠随着动作,不断地洒落到脚下的土地上。若细看那土地却可以发现,尽管她在原地稳立着习剑已有三个时辰有余,但松软湿润至足以陷人的林间湿地,她在上可以如履平地,而且在她足下,竟留下无半点痕迹,一地泥土仍是自然的模样。
这样的力量控制,在一个未运其周天的小姑娘身上,比起剑势,更让人心惊。
鱼白真只觉得身体力量得以用尽,通体舒畅,就慢腾腾地围着这金刚木踱步而行,看看还有哪一部分可以改造一下,做成练武的武器。
她一面走,一面活动放松着全身筋骨,静静感受着,炼体后,体内的改变。
话说此次药浴炼体之后,她得到的增益并不止炼体打到坚如金身而已。
虽是被牵扯进了家族和宗门的重重隐秘中,遭遇大劫在险境绝境中更是差点撑不过去殒了性命,但大难不死,她后福也来得大了,此番却是无意中得了两桩机缘。
话说,她那一夜遇袭重伤后,幸得老祖护住心脉救持,本来就于根基无碍,只是伤势严重,至多是元气大伤而已,后来竟得了天阶灵药九转血玉芝,更是得其效用无穷。
这九转血玉芝就是第一桩。
天阶灵药,仅次于仙品灵药,在藏灵界每每出世都能引发一片腥风血雨,能让化神、藏神大能们出手杀戮争夺。
鱼家能保存下几株天阶灵药,大半是靠祖宗的遗泽。那些灵药皆是作用于妖修,以提升血脉,激发天赋为主,且又有先祖以大手段烙下灵印,非鱼家那支妖仙血脉者吞服后,还未炼化就会爆体而亡。
几百年前,曾有修士不信邪,在鱼家势衰退守东海州之际,施计盗走一株鱼家的天阶灵药,被人追杀觊觎不说,最后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服药,连神魂都爆成碎屑湮灭在天地间。之后,鱼家那灵药再珍稀,也成了鸡肋之物,再无人上门争夺。
且说鱼白真这次逢凶化吉,恰好在渡过了天雷煅体焚血炼骨的时机内,无论是身体,还是血脉,都可以承受九转血玉芝的药力,重伤之下,玄道老祖顺势就送了她一桩机缘。九转血玉芝不单是表面的补充精血、提升血脉之能,它的发挥过程是以改造躯体,新生血脉的方式来承载的。鱼白真苏醒后,其实已宛如新生,如虎添翼,只是伤势还在,看上去重但并不打紧,静养个一年半载就无碍。
至于在灵船之上那日醒来时,感受到的撕裂粉碎的极痛,绝大半都是因为躯体被改造重塑,血脉又正在重炼新生,气血不济的缘故。
她起初没感受出来,但过了几日身子养回来些许后,就察觉了身躯中强劲异样的勃勃生机,然后就发现自身的气息有些不同。内视感受身体状况时,发觉心脉中流淌的血脉里,龙血又浓郁了几丝,血液中的淡金也添了些色泽,不再那么几不可见,重伤的身体明面上伤势依然严重,但体内留下的暗损隐患已经被一清而空,而且她的身体现在根基强固,远超从前。
后来,父亲鱼正渊跟她说起九转血玉芝时,她心中立马就恍然大悟。她自幼泡在族学的藏书楼里,连边角旮旯里的族中古籍都被她扫荡着读了几遍,论对鱼家族中百年千前的某些隐秘,鱼正渊知道的可能都没有她详尽。对九转血玉芝的独特之效有所涉猎的鱼白真,当然知道它对有妖族血脉之人,不仅是能补足气血,吊住她一口气这么简单。
不过关于那激发天赋之效,是可遇不可求的了。她后来几次查验自身能力,都没有发现有新的天赋神通。勉强还能算的,就是她如今使用变异神识,可以直接通过眼睛来施展,联系“明察秋毫”的神识天赋,效果与一般的通灵、惑神之流的瞳术类似,此法只是更为灵活易用,神识强度低于她的人也不能察觉罢了。
第二桩,却也和变异神识有关。
在医峰养伤的三个月里,惠春真人留给她的灵药,不断地被医峰的执事弟子做成药膳灵食,每天一份份地送到她这个“病号”手里来。这样耗费的食补,不是真要帮她补益气血,主要是滋养她的血脉精气,间而养足神魂,以应付神识耗巨的药浴蒸煮炼体。
药浴中由于药力迅猛庞大,不能任其进入身体经脉,否则众多去路各异的药力当即就会紊乱,堵塞纠结在经脉中,这时外界的药力孩子不断被催动着进入体内,若没有迅速疏通经脉,就是一个气脉走岔经脉损塞道基溃散的结果了。
虽然鱼白真有惠春真人在药浴浴桶上布下的阵法时刻护持,药力紊乱时可以暂缓药力催动,但要进行到如此地步,就是前功尽弃了,她自是不甘心。既然痛了,就长痛不如短痛的好。
她整整三十六次的炼体中,都是险而又险,不容大意,在忍受极痛中还要动用神识时刻感受气机,引导药力,就是以她现在神识的异人强大,每次都要全力以赴,如履薄冰。要让每次的药浴都能顺利炼化药力,三个月这样下来,她也有些吃不消,中途有几次炼体之后,她都会神魂疲累得昏睡半日。
不过,熬过了那段时期后,她对修炼中神识控制施用的方式,掌握得是愈加娴熟了,到后面十次药浴,体内同时百千道药力的洗涤炼化,她都能引导控制得圆融如意,如臂使指。
整个药浴炼体完成后,她发现不仅她身体练得净无垢,如金身,变异神识也被锤炼的凝练纯粹,她也终于将此界修炼中传统的神识运用,与前世战争中以神识侦察、控制、攻击的运用方式融汇贯通,在入定吐息时达到混元合一的状态,再无一丝生涩迟滞之感。
变异神识的增强后,她以她现在的神识掌控能力,不断尝试不同的神识施用方向。最卓有成就的,就是在双目中的神识运用了。本有九转血玉芝的激发启蒙在前,她的摸索也变得易行了些许。随着神识的凝练和熟悉,她以双瞳施展的神识之法,渐渐就水到渠成地开始成熟了。
显而易见的好处是,在无数次练习后,现在的她若要施展变异神识的基础能力,甚至在一般程度下,使用解封的神识天赋“明察微毫”时,都可以自然而然地通过双瞳施展,无需再凝神静气,闭目入定。这在日常修炼和对战杀敌时,常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助力。
这两桩机缘,缺了一个,这神目都练不成,巧合得好笑。冥冥之间,这竟皆像是来成她这法门的。
此法其实本质上,还是她原来的神识运用罢了。
只是九转血玉芝药力激发后,打通了她眼部本来不存在的几条微小经脉,使到她能够让灵力在这几道自成循环的经脉流转周天,不能修炼,却能借而施展神识;又因此法以双目为载体,就添了几个施用时气息隐晦、耗费神识较少的好处。
但鱼白真心下还是认真又珍惜,毕竟这其中,虽是阴差阳错,但她也吃了不少苦,摸索的时候更不知耗费了她多少心神,才让它初聚雏形。
这算是她在修途中第一个一半天助一半自创的法门,独特的,现在只有她能够运用的独门之术。
这瞳中神识之法,虽现在只是一个雏形,还看起来有些鸡肋,但随着她以后的修为提升,神识进阶后,此法虽施展时神通不显,终会是个妙用无穷之术。
只是温习这神眼神通时,她曾忽然心中闪过一念。
若是,那一夜遇袭时,她能将神识运用到这一步,说不定,她就不会神识耗尽。后来,在那元婴修士出手时,也不会重伤至此,最后,或许还能挽回.....诸多可能叠加在起来的假设,她的理智中,已经知道出现的机会渺小至及。
.......可是,如果发生呢?
只是,她如今这半个天赋神通何尝不是拜这重伤所赐,在此番机缘巧合之下促成她成就了这一神识之法?
鱼白真突然对自己的傻念头轻笑一声。如果顾彦知道她的想法,又要说她多疑多思,限于执妄了。
此皆因果尔。
鱼白真怔怔地看着林下的大片黑暗,脑海中如电芒闪过,她刹那间想起了那一夜,仿佛天音般,响在她心头的话:
“.....此为定数,亦为变数。”
是了。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一因一果,皆是机缘。
站在郁郁苍苍的山谷野林之中,鱼白真从林间远目望去,枝叶在风中互相摩挲的声音中,只有一眼不尽的湿地和林木,高大得参天蔽日,满眼一片阴翳晦暗。
此景震撼壮阔中,隐着压抑,仿佛天道一般,让人心生自我无比渺小之感,要被这巨大的世界吞噬。
日头已经起来了,那被击倒在地的庞然巨木,在密林间形成一小块开敞的空地,只有茁壮生长的细弱植株。一片刺目的阳光趁机洒在她身上,洒进她眼底。
她终能抬头看山日,巨木倒下,带走了她头顶的荫蔽,也让日光施与这片土地,它的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