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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文妍是被终端的特别关注消息提示唤醒的。她在堆了一半衣服的双人床上醒来，看到消息的那一刻，瞬间清醒——要知道，她每天光是醒神就要在大脑里放好几分钟的摇滚乐。
发消息的是她暗恋已久的学长兼新闻台前辈孙禄仁，他说：“最近查得严，别翻墙了。”
沐文妍揉揉眼睛，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搭理过翻墙通道了，此时经学长提醒，突然一慌——翻墙通道被她放置play，已经保持开通状态不知多少天了！
也许是还没有完全醒过神来，她脑子里摸糊地闪过一个不成形的疑问：最近查得严？若是查得严，为什么没有查到我这个马大哈？
疑问一闪而过未经大脑处理。她手忙脚乱地关闭了翻墙通道，然后给学长回了一条“谢谢”。行动先于思维，然后她才看到，“神仙”给她发的消息被压在几条工消息的下面，时时勾起她的内疚之心。
神仙的消息是：卧槽狗子！我加了林委员好友！她主动加我的！我刚才还把要发给你的消息发到她那里去了！！！卧槽我感觉自己被霸道委员调戏了怎么回事！！！
她早就看到来自这位巨蛋外朋友的消息了，起初看到的时候还颇为惊诧了几秒钟，但是最近突然增大的工压力，使她对朋友的“玩笑”迅速丧失了好奇心。她每每想着“完成这份工再回复吧”，可是一忘就忘到了今天。
今天是周末，沐文妍拉开窗帘，房间里亮堂起来，但是亮得有限。因为窗外不远处就是另一栋住宅高楼，挡住了整片天。
沐文妍拥有这个时代人们的通病——宅。毕竟终端基本能够给予人类一切所需的快感，只要连上脑电波，就连味觉和性快感都能给你模仿出来，所以出门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你说社交？社交也可以通过终端进行。虚拟班级、虚拟咖啡厅这样的社交媒介，接入之后的真实度完全不亚于中央决策委员会的会议室呢。于是沐文妍赖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搞起了最让她小鹿乱撞的社交。
沐文妍：谢谢学长！我已经把通道关掉了。你知不知道这波严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本打算发完消息就找个终端剧补一补，因为她这场暗恋一直是单箭头，学长又日常很忙，回复消息总是慢。可是没想到，终端聚集列表都没打开呢，学长居然一个语音连接请求发了过来。
沐文妍腾地一下跳起，狠狠润了润沙哑的晨起嗓，“学长……早！”
“不早了，文妍，11点了。”
沐文妍闭眼捂脸。
“听着，我给你发了一份文件，本来是我手上的报道工，但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把工转给你了。明天上班之前一定发给主编。”
孙禄仁似乎很累，沉重地喘了两口气，“对了，署你的名。”
一时之间信息量有点大。沐文妍的大脑磨磨蹭蹭转了两圈，抓了个point：“什么？学长你病了？！”
孙禄仁：“……”
“呃……好的，我一定好好完成。”
沐文妍终于找对了重点。学长一向公事公办，每一次她想要以小聪明多聊两句，学长就会陷入沉默，逼她正楼。这次她又输了。
她等着学长断掉连接的提示音，可是提示音一直没有出现，只听见对面仍传来隐隐的呼吸声。
沐文妍的小鹿又撞起来了。
“学——”
“文妍，这次的工一定要出色完成，它很重要。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你们时评组的组长吗？写完这次的——”孙禄仁顿了顿，轻笑，“是我多虑了，你的工一向完成得非常好。”
沐文妍开始意识到了不对劲。孙禄仁是在没话找话，他从未如此对她费口舌，也从未如此……温柔。可是沐文妍没有感到开心，手心反倒发凉，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贱得慌，非要人家冷冰冰对待自己才舒坦。
可是确实太异常。
“学长，你生了什么病？能让你把这么重要的工交给我来做？”
没有得到回答，这一次，孙禄仁干脆地断掉了。
沐文妍怔怔地愣了几秒，从终端里翻出孙禄仁发来的文件。
《北京新闻独家探班：白逸尘蒋悠悠，开机首日演技大pk》。
沐文妍不敢置信。她明明是个做时评的记者，这是北京新闻台最受重视的部门之一，而孙禄仁是实事报道组，同样重要。他口中“很重要”的、因为生病不得不转给她的、一定要出色完成的工，却是一篇根本不被他们看在眼里的娱乐新闻？！
等等……他们北京新闻台，根本就是没有娱乐新闻组的啊？？？
……
阴雨绵绵。
沐文妍出门之前一头乱麻根本没顾得上看天气，又没有居家助手提醒她带伞，于是奔跑在干净平直的钢筋色马路上不久，就把衣服淋透了。马路上跑着不少新能源汽车，天上也飞着不少公共飞机，可是她一向节约，能腿儿着就不花交通费。孙禄仁的家她还是去过一次的，虽然没进门，但是地址好歹还记得——有点远。
她只是放心不下，她的学长一定不只是生病了那么简单。
孙禄仁的生活条件比她强多了，家中安装了居家助手，不需要她敲门就可以向主人报告来客。沐文妍在孙禄仁家门口站了十分钟，里面终于出现了动静。
门猝不及防地开了，而孙禄仁没有出来迎接。沐文妍谨慎地走进去，看见房间里乱糟糟，像是糟了劫匪一样，但她却不清楚这是不是男生家中的常态。她没能忍住好奇心，仔细观察着散落在地上沙发上的物件，突然一惊。
她在沙发上发现了一枚藏在抱枕下面的徽章，上面的图案是一个正三角形加上里面一个倒五角星——星旗组织的标志。
学长什么时候加入了星旗？若是让台里发现加入了反动组织，肯定是要被开除的啊！
“你来干什么！”
孙禄仁出现在卧室门边。
沐文妍被孙禄仁吓了一跳，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学长不洗漱、不梳头，连衣服都是垮垮地胡乱盖在身上的样子。直到被孙禄仁皱着眉盯了一会儿，她才来得及往自己身上瞟——浑身湿透，头发和衣服滴下的水在身边汇成一片环岛小河，唯有臂弯中护着的一袋食物还是将将完好的。
沐文妍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说：“不知道学长的病严不严重……”
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话。孙禄仁虽说一身一脸的狼狈，却中气十足、面色红润，敞开的衬衣下面甚至露出健康的腹肌。
“谢谢你。把吃的放在茶几上就走吧，先去做完给你的工，其他的不要想。”
“可是你根本就没生病！学长你遇见什么事了啊？我可以帮——”
“放下徽章。放回原处。”
孙禄仁冷冷地盯着她，沐文妍毫无招架之力，颤抖着将徽章塞回到抱枕下面。
“走吧，别再来了。”
沐文妍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出生在巨蛋里的人总是这样经不起打击。她是从小生活在巨蛋里的，而孙禄仁本是巨蛋外面罪犯的孩子，她此时无比希望自己也拥有这样卑微的出身，能别这么脆弱。
她放下食物向门口走去，贴在身上的衣服后知后觉地营造出全方位的冰凉。临走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孙禄仁刚好要关上卧室的门，她看见一台被这个时代淘汰了很久的旧式电脑，还有电脑旁的一叠疑似纸张的东西。
她走出孙禄仁的家，雨还在下。慢吞吞地走了两步，身后竟传来孙禄仁的声音。
“伞拿着，不用还了。”
沐文妍接过伞，是一把漂亮的透明伞，雨滴拍打时可以显现出波纹状色彩图案的那种，广告上说是把妹利器。看到孙禄仁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躲闪着，避免和她对视，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
“文妍，你是不是一直喜欢我？”
沐文妍：！！！
“好好工，把握机会，你有能力爬到很高的位置。”
孙禄仁今天第一次对她笑。
“但是别再来找我了，我对你除了普通学妹，没别的意思。”
……
雨下大了。沐文妍抬头走路，望着伞面上一个个漾开的彩环，整个人都丧丧的。还没表白就被拒绝，她恐怕也是个人才了。
她第一次遇见孙禄仁时，还在上高中。那时她的父母已经出现了问题——不仅两人关系亲密，而且对她格外牵挂。要知道，巨蛋之内崇尚的是人格独立。
沐文妍与大部分孩子一样，也是出自体外生殖，由政府全面出资培养长大，从小到大一直住校，与父母关系疏远才是常态。而婚姻和家庭关系，更是来自古代社会习惯的痼疾，严重影响生产力和个人自由，是不被社会所提倡的关系。
可是从巨蛋外面以全国前十名的成绩考入央大的孙禄仁哥哥却告诉她，亲密关系才是人类本性的追求。沐文妍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一直埋在内心深处不敢表达的想法，并不是无人理解的。
孙禄仁为她讲述巨蛋外面的生活，教她如何科学翻墙，鼓励她结识了巨蛋外面的主播朋友。到她考上大学时，父母终于因为交不起高昂的婚姻税且不愿意离婚，而被逐出巨蛋。而她同时下了决心，要追随孙禄仁的脚步，成为一名探求真相的记者。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她在雨中停住脚步，突然觉得，自己还没有凉透。她转身向着孙禄仁家的方向奔跑而去，雨伞被收在身后发着一圈圈漂亮的光，大雨淋透了全身。她跑到孙禄仁所住的住宅楼侧面，突然看见了一架公安飞机。
两个标着“公安”标志的仿生人，中间夹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从楼里走出来。青年衣着单薄，在雨中昂首阔步甚至似有笑意。他走在仿生人之前半步，甩开两个仿生人意图推他的手，毫不犹豫地登上了公安飞机。
……
次日上午，中央决策委员会召开了紧急临时会议。会议时间设定在八点，诸位却在七点半时就齐齐到场——从未有过的勤勉盛况。
气氛沉重，这些平日里聊个天都刀光剑影的权力者们，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得到了极致的默契。这其中，当属陈光远校长的低气压最严重，他双手紧紧地插在一起，双眼盯着手指，呆若木鸡。
“既然都在，提前开始吧。”
汪定谭沉声说。
中央决策机给出了这次会议的议题：末日预言的正确性，以及若预言正确应采取何种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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