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穿过宫墙红色的鸟居，通往神域的长长坡道两侧挂满了白纸灯笼，正透着朦胧的亮光。
白纱覆面的加藤绘里香由付丧神一期一振陪伴着，一步一步地往主殿走去。
神木家族是在神奈川地区代代传承着的神官家族，这个家族在古代时曾培养了一位又一位著名的巫女、祭祀神官，风光无限，但终究在近现代科学主义的冲击下渐渐地没落下来，依靠经营遍布全国的大小神社得以生存。
今晚的集会每五年召开一次，遍布全国、无论是主支还是分支的神木家族族人都必须来参加，至于集会讨论的内容，不详。
“神木大小姐，这边请。”
侍从见到加藤绘里香出示的家族对牌后并未起疑心，恭敬地将她带去了主殿。
一期一振在来之前曾说过，前任虽然是主支嫡女，但因为就任审神者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而加藤绘里香的眼睛又生地和前任很相似，因此不会被轻易发现。
即使这样，在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就贸然潜入，的确过于冒险——
但令人奇怪的是，一路上见到她的人，无论是仆从还是家眷都自然热情，完全没有对她的身份起疑的意思。
“一期…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
加藤绘里香极小声地扭头问一旁的付丧神。
此时，他们已经在侍从的带领下跪坐到了主殿内给他们安排的位置上——正对着主殿内供奉着的八百神明像的第一排，而其他家眷都跪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后方，这大概就是主支嫡女的待遇吧。
一期一振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他也轻轻地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之后才回答道：“这么轻松地混进来的确出乎了我的意料，照理说五年一度的聚会，戒备应该很森严才是。不过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加藤绘里香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但这时，她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抹蓝色。
一袭金蓝色狩衣的男子以袖掩嘴，金黄色的麦穗状饰品从他鬓角一侧垂下，那双有着一弯新月的美丽眸子笑意盈盈。
“！”
加藤绘里香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这是，之前在拍卖会后台碰见过的三日月宗近！
他出现在这里，不就意味着，他的拥有者——那个‘希望之野’的负责人，也是神木家族的人吗？！
若是贩卖刀剑也有神木家族的掺合，或者说，就是他们指使的……
加藤绘里香不敢再想下去，这样简单的逻辑，消息网比她更加广的一期一振也不可能没反应过来——这时，她突然对上了三日月宗近带着不明笑意的眸子，他微微地俯下身子来，一手稳稳按着神情惊惧、如临大敌般的一期一振的肩膀，一手轻轻地按在心口，对着加藤绘里香问候道：“晚上好，神木、大、小姐。”
“我的名字是三日月宗近。在修改前的历史中被称为天下五剑之一，诞生于十一世纪末，也就是说是个老爷爷了呢。哈哈哈。”
“三日月…！”
一期一振咬牙，“你竟然背叛…！！”
“哦呀，许久不见，一期殿还是很有活力呢。这样甚好，甚好。”
三日月宗近慢慢地直起了身子，金蓝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向他，虽然脸上带着足以蒙蔽别人的温和神色，但他的眼睛里却一点温度也没有，冰凉地彻底。
“什么叫背叛呢？…只是，绝对的强大而已。”
他说罢，姿态优雅地在一期一振身侧跪坐下来，不再说话。
殿内的檀木熏香悠悠地散发着香味。
加藤绘里香将手抚在心口，试图平息那里传来的不规律的心跳声。
历史、神明，这是本不该出现在她生活里的东西；她所涉足的世界应该是沾满鲜血与仇恨的地狱啊……！
所以，为什么要拉她入局呢？
赤司征十郎。
*
整点的钟声很快打响。
原本窃窃私语着的人群不约而同地肃静下来，殿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埙乐声——被这样诡异又肃穆的气氛感染的加藤绘里香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大殿的门被打开，一行人踏着朦胧的白烟缓缓地走来。
她们都是清一色穿着肌襦袢和绯袴的巫女们，带着眉间一点红色的狐狸面具，一步一顿，走得极为端庄大方。
殿内的男男女女们都屏息看着她们；虽然神明啊，巫女啊什么的在如今的英雄社会已经不再流行，但是在数百年传承的神木家族族内，主支的巫女们仍是他们羡慕钦佩的对象。
巫女们走到八百万神明像前依次跪下。
而低着头，用袖子遮挡了大半边脸的加藤绘里香，僵硬地意识到，自己被一大片巫女们包围了......
虽然说前任许久没有回来过了，但是毕竟也是在这个家族里长大的，别人就算了，连这帮巫女们也发现不了这里坐着一个冒牌货吗？
可是，她们真的没有任何的反应。
自跪坐下来后，便慢悠悠地解下自己的面具放在身侧，尔后微阖双眼，看也没有看加藤绘里香一眼。
稍微放下心来又觉得有些诡异的加藤绘里香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过身子，想要和身后的一期一振交流一下，但是——
原本跪坐在自己身后的一期一振，连带着他身边的三日月宗近都一起没有了踪影。
“！！”
这时，最后一位巫女仪态端庄地跪坐在了她空着的右手边，加藤绘里香来不及收回视线，就见她轻巧地掀开自己的面具，露出了与自己极为相似的一张脸。
——这是加藤绘里香绝对不会认错的，每天都能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那张脸。
岁月在她的眼角划下了浅浅的痕迹，鬓角有丝丝银线隐在乌黑的发间。
如果再过上二十几年，加藤绘里香也会是这副模样吧。
女人注意到了加藤绘里香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不敢置信，但只是浅浅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欢迎回来，我的孩子啊。”
她这样说道。
*
暮色渐起，远处的东京塔准时地亮起了彩灯，乌压压的鸟群从东京的天空飞过。
赤司征十郎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落地窗外一如往常的风景——高楼看不见车水马龙，唯有不变的霓虹灯和漫天的晚霞。
他只给自己安排了一小会儿的休息，桌上仍摊开着他要反复修改的大学毕业论文和一大摞工上的文件。
为财阀独子，东京大学商学部高材生，还在高中时期就接手了家族财阀在英雄业方面的资源，独立创办「天帝之眼」事务所，并将它运营地风生水起——赤司征十郎远比大部分同龄人优秀地多。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如今的一切离他自己心目中的胜利还很远很远。
他重新坐回了书桌前，在收拾地极其规整的书桌上，那个预示着时间规划、正一板一眼地漏走时光的计时器旁正摆着一张外一圈是水晶相框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合身巫女服的女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她正拉着身边一头红发、神情难得有些别扭的男孩开怀大笑着。
赤司征十郎的视线仍注视着摊开的毕业论文，但未拿笔的那只手轻轻地将照片背面朝上，按倒在了桌面上。
......
一个月前的「天帝之眼」事务所。
一盘走了一半的象棋，两杯香味浓郁的红茶，老式的挂钟在哒哒地转动着。
“迹部，看来你发现了点什么。”
赤司征十郎的神情自若地审视着棋盘，露出了一抹饶有兴味的笑容。
坐在他对面的迹部景吾哂笑一声，随手将棋盘上的子推散后靠回到了椅背上：“如果有心要查的话，知道这件事并不困难吧。虽然后续事件被完全地掩盖了起来，但是，毕竟是上过报纸的啊。”
“啊，确实。”
赤司征十郎金红异色的眸子微微一眯，“当时在报纸上宣布过了呢。”
赤司财阀独子和神木家族嫡长女的订婚决定。
*
淡淡的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地面上，十岁左右的纪野凉停止了叙述，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瞥了离着他很远还强撑着气势抱胸站着的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一眼：“这就是我来实验室之前过的生活。虽然是被卖进来的，但这里的一切都比过往好太多，有吃不完的饭，暖和的被子，不用为了抢食而你争我斗，我不会回去，也回不去的——所以，以后能不再打架，而是做朋友，好吗？”
小女孩注意到他的眼神后，抿了抿嘴唇，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我不欺负你就是了，但是做朋友才不可能呢！”
纪野凉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这时，女孩子又闷闷地补充了一句：“我比你惨得多。你还体验过外面的生活，而我记事起就在这里了。他们说是因为还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和我的家人们被坏人袭击，只有我活了下来，但还是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伤，快要死掉了，是k先生把我带回来救活了我。”
“啊。”
纪野凉沉默了一下，试图安慰他的新朋友，“那多亏了k先生呢，他一定就像你的家人一样吧！”
谁料小女孩翻他一个白眼，语气不善地说道：“被他救我还不如死掉！他那种装模样的好心也就骗骗你还有那几个刚进实验室来的小萝卜头了！”
.......
意识渐渐地回笼，眼前的女人仍温柔地冲她笑着。
熟悉的面容下透着一股不真切的感觉。
“可是，我的...家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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