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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筝。
杨逍抬眼往对面的画舫上看了一眼，一个身着鹅黄色罗裙的女子在船头拨弄筝弦，在月色的映照下似乎有那么一点美感，但是……果然很让人失望。
琴仙？就这样平平无奇的演奏也能被称之为仙了？杨逍轻笑着摇了摇头，自斟了一杯酒，昂首一饮而尽，倏地生出一种无聊感，随后又笑自己竟然真的对这种不靠谱的流言捧出的伶人抱有三分期待，或许是昨夜的宿醉仍未醒吧。
不过这位琴仙是不是过于徒有虚名了一些，频频弹错音也是一个乐伶该有的水准吗？在瞧瞧周围陶昶他们几个一脸沉醉欣赏的样子，顿觉有些荒谬，这船上的酒也不怎么样，没什么可留恋的，起身便要离舫。
“杨左使，请稍留。”
那位着鹅黄裙衫的乐伶见他起身要走，停下了抚琴的手指，起身出言挽留道。
杨逍所在的画舫为之一静。
说白了今日聚在此处的九成九都是粗人，唯一例外的那个就是起身的杨逍了，其他人不过是些投其所好，顺便来见一眼江南第一名伶的好奇陪客，有那么点附庸风雅的嫌疑。可如今却发现自己居然认错了人，还是有那么点尴尬。
没错，就是认错了人。
他们都误以为这抚琴的女子便是含姜了，可是……江南谁人不知琴仙含姜口不能言呢？
杨逍可没听过这些，但这位大胆的乐伶竟敢出言挽留，也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或许是他中途离席的行为伤了这位“琴仙”的自尊心了？也许吧，可是……
谁在乎呢？
也许是有些醉意，杨逍竟恶劣的想要出言讽刺两句，他一般不会这样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的，可谁让这个大言不惭的女子敢自封什么琴仙呢，弹得还是他最爱的筝。如今平白惹他生出几许不满，算她走了霉运吧。
杨逍似笑非笑的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是杨逍的？”
对面船上的小莺莫名的抖了一下，总觉得这位看起来温雅有阅历的男子话里带着莫名的寒意，该说果然是习武之人吗？确实与她在春风阁见过的那些白面书生、官宦富绅大不相同。
“含姜说‘曲有误，周郎顾’，若有人在我弹琴时跟她平日教我一样频频抬头看我，那位便该是杨左使了。”
杨逍闻言一直没有展开的剑眉稍稍舒展了一些，随即茅塞顿开笑了一下，难怪他会觉得这乐伶实在名不副实，原来她根本不是那位“琴仙”，或许还是个初学者，见她有些怯懦的样子，他反倒觉得自己太过认真了，不过是一场消遣而已，就算是那位琴仙真实水平就是如此又能怎样，不过是有些无聊罢了。
“杨左使，明教的各位英雄，含姜她整理妆容迟了一些，为补偿她想要去你们的船上为你们弹一曲，不知各位是否愿意接受？”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接受，含姜仙子她在哪儿呢……”
副坛主的话音未落，就看见对面船舱的苇帘内伸出一只纤纤手，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苇帘被那手轻轻掀起，从舱内缓步出来一位女郎，天水碧的罗裙，抱了把琵琶半遮着芙蓉美面，虽看不清样貌但仪态万方，露出的一双明眸灿若星子，眼波流转动人心弦。
众人屏息凝神的奇怪氛围引起了杨逍的注意，原本要提步出船舱的他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芷若盈盈一拜的样子，大概是被周围奇怪的氛围所影响，他好像也被眼前这一幕带入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境中，脚步顿了一下。
就是他停顿的这一瞬，芷若停拜起身，抬眸时刚好对上了杨逍回头审视她的双眼。
一眼万年。
七年了，来到这个世界成为雁儿，她有七年未见他了。
她身后的舱内走出两个人在两艘画舫之间搭上了一块桥板。杨逍只见她莲步轻移，天水碧的裙摆随着她的移动卷出好看的弧度，如同江上的碧波。那女子身姿娉婷袅娜，桥板被她荡起的裙摆遮住，映着身后的朗月，她宛若瑶台初降，踏波而来，步步生莲。
人类总是有欣赏美的本能，就算杨逍认定自己此生不会再为一个女人心动，但此时此刻还是愿意承认，如果是这样的女子被称为仙子，自认为是个凡人的他也没有什么可质疑的地方。
一个“仙”字，她大抵担得起；至于是不是一位“琴仙”，那就得坐下来听听她的琴了。
杨逍从容的回身随意的在离芷若较远的位置坐下，准备听一下这传言中只应天上有的琴曲。
来到明教众人的画舫，芷若安静的坐在她身后婢仆为她安置的琴凳之上，没有人能从她平静的眼底窥见她起伏不定的心绪。芷若深吸了口气，记起了她还是素素时杨逍在江南别院竹庐用筝演奏过的曲子，素手轻拨琴弦。
除了杨逍，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说过琴仙含姜口不能言，对于她登船后一语不发就开始弹琴的举动没有人有疑问，反而摒住呼吸，凝神听琴。而杨逍虽然心里奇怪了一瞬，但也并不会为此事开口询问。
低眉信手，转袖拨弦，还未成曲便把在坐的众人带入到一种情境当中。
杨逍以为自己会是对琴曲最挑剔的那个，他会像一个真正的琴曲品鉴者一样，在众人皆醉时成为唯一清醒的那人，客观的评价这位含姜姑娘是否有资格被奉为“琴仙”。
可是，在音乍起的那一瞬他就知道他错了，而且错的离谱。他会是最先被带进乐声营造的世界，且难以自拔的那个。
因为这首曲子，他太熟悉了，在那段难忘的时光里，他为晓芙弹过；在得知晓芙的死讯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弹奏过这支曲子。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听到。
芷若知道想要得到杨逍的认可有多么不易，她重新学习了六年，在瘦西湖演奏了一年，没有任何一次她会像今天一样，拿出十二分的心力去全神贯注的拨弄这把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支曲子代表着她与杨逍之间怎样的故事，她用尽浑身解数，把心弹给他听。
曲终收拨当心划，睁眼时见杨逍的表情与她的心境一样难以平复，她以为自己做到了，她以为他听到了她那颗残破却仍向明月的心。
直到她看见了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耳边倏忽间就响起了最近传唱度很高的、高姓书生所写的一出南戏《琵琶记》：
我欲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啪啪……”安静的船舫中，响起一阵掌声，那掌声正是出自高傲的光明左使。
杨逍本以为自己的赞赏至少会让这位绝世的名伶心生些许愉悦，没想到却对上了芷若凄然的星眸，那眸中甚至还有些微的火光闪动，似乎是有些……怒意？
芷若看着杨逍放下了手中一直半遮着面的琵琶，露出的一张美人面，几乎令舱中所有人呼吸一滞。
那是一种可以在顷刻间照亮别人的美，夺目，却没有侵略性，好似天边的月华。
芷若此时却已没有心思去留意他们的反应了，看杨逍的表情她就已经明了，原来这支曲子对于他的意义与她完全不同。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初登场，她选错了开场曲。
凄然，伤心，甚至在骤然得知有关这支曲子的另一种真相时，她有些控制不住的恼意。她知道他没理由怪他的，可是她该怪谁呢？
无解。
她略施一礼后，抬眼深深看了杨逍一眼，转身干脆的离开了明教的船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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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姜。
回到分坛的杨逍依旧在口中咀嚼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名字，回忆着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女子，仿佛有一种魔力。他不得不承认，除了晓芙，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孩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将自己的样子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不，哪怕是晓芙也没有给他带来过这样的震撼感。
惊鸿一面。
这种感觉对于已经心死的杨逍来说无关情爱，而是另一种微妙的情感。
因自身优秀而傲慢的人，在自己颇为骄傲的领域领略到他人的风采时，会产生一种灵魂上的颤栗感，如果再把这一领域具体到音乐，就会有一个贴切的词语可以用来形容这种颤栗感——知音。
这样的女子却只是一位乐伶，上苍在谱人命盘之时，确实有失公允。
杨逍生来第一次为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叹了口气。
另一边，傍水而居的芷若倚躺在软榻之中，罗衫轻解，桃红染面，媚态横生。
小莺闯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摄人心魄的一幕，只是随即入目的便是东倒西歪的酒壶和被清风拂了满地的小笺，鼻尖也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含姜，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小莺问完也知道得不到芷若的答案，看着她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懵懂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收拾起来。在拾散落在地的纸笺时，看见了芷若写了好些遍的诗。
小莺看了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芷若，问道：“含姜，你很喜欢乐天先生的诗词吗？”
芷若半梦半醒的点头，喜欢啊。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样美妙的诗句谁不喜欢呢？可是她却只记得前句而忘了后面的。
者有话要说：
芷若妹妹虽然有了祸国殃民之色，但这卷还有的磨。不过开局好像还可以的⊙w⊙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世悲伤68瓶；小昕5瓶；水煮鱼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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