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我已经蹲在树林里,盯着地上的蚂蚁看了很久。
好久没看见蚂蚁搬家了。我专注地盯着它们,好像每一只蚂蚁都长得一模一样,我分辨不出它们哪只是哪只。
一只蚂蚁接着一只蚂蚁,排着长长的队列,漫无目的地向着一个方向前进。它们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只是紧跟着前面的同类,重复着同样的道路,盲从着、人云亦云,就这样永无止境地循环着,从生命的开端一直碌碌无为地走到生命的尽头。这就是普通的蚂蚁的平庸的一生。
我忽然来了兴致——要是给它们唯一的道路加上一个障碍物,它们会怎么应对呢?
我拿起一粒小石子,放在蚂蚁队列的中间。
蚂蚁群一下子就混乱了。它们在石头前拥堵着,后面的蚂蚁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往前挤,想要走那唯一的道路,以至于发生了踩踏事件。
我看着这群被同样的方法养得几乎一模一样、失去了自我思考能力的蚂蚁,在遇到一个小障碍的时候居然全都急得团团转,惊慌失措地不知道如果应对,感到好笑极了。
就这么小一块石头,绕开走不就好了?难道它们狭隘的目光看不到只要往旁边移动几步,就能避开这个虽然对我来说很小,但对它们来说庞大无比的障碍、然后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吗?
为什么非要和自己改变不了的现状死磕呢?一定要从那条路走过去吗?这条路被挡住后就没有其它的路了吗?真搞不懂蚂蚁。
走另一条路又不是逃避。山不动水动,我奈何不了山,但我可以变成水,我是更为灵活应变的人。
——也可能只是随波逐流。我有些迷茫了。变成无形的水、悄无声息地融入集体,究竟好还是不好?
终于,有一只蚂蚁试探性地往小石子旁边挪了几步——然后它发现了新天地。几番犹豫之后,踏上了这条新的道路。它绕过这块小石子了。它探索出了一条新的道路,然后踏上了这条道路。
剩下的蚂蚁看到这个同类走上了别的路,犹豫了一下,比起继续困在小石子前,还不如也跟着第一只蚂蚁试一试新的道路。第二只蚂蚁抱着这样的想法,跟了上去。
见到有蚂蚁脱困后,第三只、第四只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更多的蚂蚁跟上了第一只蚂蚁,形成了一个新的队列。它们绕过了石子后,又继续朝着一开始那条路前进了。排着队永无止境地平庸地前进着。
我感到很欣慰,又有点心酸。蚂蚁再挣扎也是蚂蚁。蚂蚁弱小,却有强大的抗压能力。它们渺小的身躯能爆发出举起自己体重五百倍重量的力量。虽然这五百倍力量在更强大的物种面前不值一提。
但蚂蚁是一种会协生存的生物,它们用自己渺小的身躯共同协、构建了庞大的蚂蚁世界、弯弯绕绕的蚂蚁穴巢是如此地有趣,每一只蚂蚁自己构筑的巢穴虽然看着相似,但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地方。
——但这样的蚂蚁世界依旧是脆弱的啊。只要有一个更强大的生物来轻轻踹一脚,那奇妙多趣的世界瞬间就会土崩瓦解、分崩离析吧。抑或是讨厌蚂蚁的人,恶意地往上面浇注一些冷水,让这个蚂蚁世界瞬息被洪水淹没,毁于一旦。
但没事,灾难过后,幸存的蚂蚁马上就会再次构建好自己的世界的。因为它们就是这样一群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渺小而又顽强的生物啊。
“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一个男性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博士服、戴着博士帽的明黄色的圆脑袋生物。正常尺寸的博士帽在他的大圆脑袋上显得又小又滑稽。他的黄色圆脑袋上是滑稽表情包一样永远龇牙笑着的大牙,两个眼睛像两粒黑豆一样,看起来非常搞笑。这个生物没有脚,宽松博士服衣袍下是几根圆润饱满的章鱼一般的触须,还若有若无地扭动着,就好像在水中漂摇的肥硕海草一般。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杀老师。”
“这位同学,以前没见过你呢……”杀老师苦恼地用它那两个带吸盘手指的主触手挠挠脸。
“因为我是插班生啊。”
“是这样吗。”
杀老师轻易地接受了我的说辞,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接手突如其来的插班生了,“那该怎么称呼你呢。”
怎么称呼我啊……
我想了一下,决定不要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我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黑色头发,“叫我黑猫就好。”
我一直以自己的黑发为骄傲,我最喜欢别人夸我的头发了。我的头发很长,盖过臀部,扎成马尾的时候从后背看就好像我的尾巴一样。我的长长的纯黑猫尾巴。
如果我是猫,我一定是黑猫。和我的黑发黑眼应对,黑色的皮毛。大家都夸我的发质好,如果我是猫,我一定是一只很漂亮的黑猫吧。比我的人形要好看多了的皮毛美丽的优雅黑猫。黑色皮毛遮住我不够白皙的肤色,比一白遮三丑要管用多了,谁也看不清我漆黑皮毛下的真实面容。
如果别人夸我像猫,我会很开心,觉得自己被认可了。
不如这个梦里就满足一下别人叫我“猫”的愿望吧。
【黑猫】,或者说【不祥的黑猫】,这就是我这个梦境的身份。
“好的,黑猫同学。”
杀老师冲我点点头,“那过来吧,马上就要上课了。”
“……”
“怎么了?”
杀老师走出几步后,见我没有跟上,回头来看我。
我继续蹲在那里,抬头看他,“老师,我蹲太久,脚麻了,可以请你拉我一下吗?”
“……”杀老师犹豫了一下,“好吧。”
杀老师伸出黄色的绵软触手,递到我面前。
我兴高采烈地握住了这只奇异的手,把它揽在怀里。
啊!摸到了!杀老师的触手!
软绵绵的!滑滑弹弹的!好好捏!手感好像鸡蛋君发泄玩具!颜色也一模一样!但是是超大型的,随便捏!好爽好痛快!
“黑猫同学,这个……能否把我的触手还给我呢?”
把我拉起来后,杀老师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抽手又不是,不抽手又不是。
“可是我现在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感觉很不安啊,不能让我抱住您的手臂求个安慰吗?”
我笑嘻嘻地说,“好不好,杀老师?”
“……”杀老师另一只触手挠了挠圆圆的脑袋,说道,“那好吧。”
“太好了!”
我开心地把那条章鱼一般长长触手像抱枕一般抱在怀里,“感觉好像蛇呢,杀老师的触手。”
我早想试一试了,“看,像不像黄金巨蟒?”
我把杀老师的触手环绕在自己脖子上,触手末端在肩膀另一头软软地垂下来,就好像蛇的尾巴一样,“凉丝丝的。”
啊……夏天要是能有条蛇挂在脖子上一定很舒服吧。我好想养一条黄金蟒啊。蛇也好可爱。
“黑猫同学……”杀老师看起来有些苦恼的样子,“你不害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你?”
我感到很不解,“杀老师你人那么好,又不会伤害学生,我为什么要害怕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让我害怕的东西,但绝对不会是你。”
杀老师不说话了,只是领着我出了这个小树林。
离开小树林,我看到不远处有一栋旧校舍。杀老师让我搂着他的胳膊,带着我往校舍走去。
我要变成这里的插班生了。
这将是我的新班级——3年e班。
我抬头看了一眼教室门楣上的牌子。我初中的班号也有个“3”。我是三班的呢。1年3班,3年e班,真是好笑的颠倒。
“大家好,这位是新来的插班生,黑猫同学。”
杀老师扶着我的肩膀,让我站到了讲台的正中间。
“大家好,我是黑猫。兴趣是猫、画画和……肌肤接触。”
我想了想,决定如实道来,“由于某些原因,我患有心理疾病,是皮肤饥渴症患者。非常喜欢和身边的人亲密接触,不能接触会感到不安。希望大家多多包容。”
下面的同学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果然会觉得我很恶心很吓人吧。整天想着怎么从身边的朋友身上占便宜,动不动就要亲亲抱抱。正面不行,就像袭击她们一样从角落突然窜出来,从背后突然抱住她们,吓退了多少胆小的女性朋友。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讲台下面的学生。
但无所谓,这是一个只有我知道的梦境,这些人的反应不过是我潜意识的投影,并不是真的。我只是认为别人会这样反应,所以这些梦中人才这样反应了。
我在我的梦境中,在我的心灵识海中,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在这里伤害到我。
“请安静。”
杀老师拍了拍讲台,“黑猫同学,你的座位在那边,可以吧?”
他低头对我询问道,“会有点偏僻,可以接受吗?”
“好。”
我点头。插班生不能要求太多。
杀老师像是会瞬间移动一般,在我答应后,呼吸间给我搬来了课桌,准备好了教材。
这个人数饱和的30人班级就这样又加了一张桌子,在最后一排孤零零地多了一个突兀的座位。
我走了过去,在那个熟悉的靠后门的最后一桌坐下了。只不过这个班实施的是单人单桌制,没有同桌。我是坐在最后一个的角落位置的。
很熟悉的边缘化位置。
“上课——”杀老师拿出了出席本。
“起立——”班长一边喊着,一边从课桌抽屉内拿出装载了对杀老师专用的bb弹枪。专门研发来对付他这种怪物的。
我的抽屉里也有一把玩具枪一样的凶器。这种枪的子弹对一般人起不了伤害,但是对杀老师是致命的。
我把那把枪掏出来看了一眼,又丢回抽屉去了。
学生们已经把枪都对准讲台上那个穿着博士服的明黄色章鱼状怪物老师了。
今天值日的那个同学喊道,“稍息,敬礼——”
他们开枪了。
枪林弹雨中,杀老师一边拿着出席本点名,那些学生们一边对他开枪。
“矶贝同学。”
“到。”
“冈岛同学。”
“到。”
“奥天同学。”
“到。”
……
这是一个异常的世界。我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后面的宣传板上,贴着学生们的毛笔字帖——
【暗殺】【暗殺】【暗殺】【暗殺】
【暗殺】【暗殺】【暗殺】【暗殺】
不同的字体,或粗旷或娟秀或行书或整齐,但都字迹稚嫩,是出自不同的学生之手的。
整块宣传板都在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书写着对讲台上那人的杀意。
太扭曲了,他明明是世界第一好的老师,为什么非要忍受这种恶意,被学生们伤害不可。
就因为他是怪物吗?还是说因为他是杀不死的“杀老师”,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出伤害他的举动了?
物种隔阂吧。对杀老师动手也没有同理心。看着他的奇异触手被打断,学生们是不会感受到疼痛的。
但我觉得疼。那些腕足在被打断后还有生命力似的在地上痛苦地扭动挣扎着呢。要是伤口处的明黄色液体变成猩红色,他们一定会感到害怕吧。
人就是这样可以毫不犹豫地伤害自己的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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