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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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衡大笑起来，见好就收：“我去洗澡了。”

“你别老往河里跑，我又不会游泳，万一抽筋了我可不会救你。”

外面月光正亮，深夜山静，夜间风寒，草木却都在静静生长，慕容坐在家里等水烧开，因为没找到合适的陶泥的缘故，所以他们总是烧不出大型的器皿，只能烧两趟水倒进浴桶里。他洗了澡出来，只觉得四周静得可怕，想起卫衡还没回来，不由得有点心里发慌，想去河边找人。

还好，他一出门就看见了卫衡，他站在屋后，看着那棵长满了花苞的辛夷花树，负着手，身形修长挺拔，这画面像一幅画。

慕容靠在门上，他不是爱吸烟的人，却莫名觉得手指很空，本能地想找一根烟来吸。

“在想什么？”

他问卫衡。

其实他也知道答案不外乎那么几个，家人，朋友，爱人，孑然一身有时候并非坏事，有了牵绊就有了弱点，像他，就毫无挂碍，真死在这游戏里也没什么所谓。

卫衡听见这话，却没回头，仍侧对着慕容站着，他平时笑眯眯的样子十分玩世不恭，真安静下来反而气质沉稳，况且侧面实在英俊得像电影男主，演文艺片都有说服力。他似乎勾了勾唇角，然后道：“我在想，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正在发生什么。”

是了，这些天他们对话中也常开一些关于以前的玩笑，但那些话都是无根之苹，因为纯粹是回忆，而且会越来越没有份量，渐渐遥远得像上一辈子的事情。那些公司也好，交手的记录也好，管理风格的差异也好，都比不上眼前这堵石墙、这棵树、这一园子的植物来得真实，也来得重要。

“你……”慕容顿了顿，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你觉得愤怒吗？”

愤怒，是他自己知道自己掉进这游戏的第一反应，因为觉得命运跟自己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太无常也太讽刺了，渐渐就变成不甘心，后面干脆有点消极抵抗的心态。反而是卫衡，一直是积极的行动主义，慕容基本没有见过他消沉的样子。

然而仔细想想，他的打击并不比自己的小，毕竟他是一无所有白手起家的，失去的也许比自己还多。

卫衡笑了。

“愤怒倒不至于。”

他淡淡道：“只是觉得有点无稽。”

也是，苦心经营这许多年，拿着一手烂牌打出胜局，最后因为这样荒唐的原因被流放在牌桌之外，想想都要觉得意难平。

“你呢？”

他问慕容：“你在想什么？”

慕容本来心里也觉得悲凉，但他问到自己，所以反而得找点积极面出来回答，之前他颓废的时候，卫衡可是好好宽慰过他的。朋友不就是这样，互相扶持着渡过难关，何况现在他们除了彼此依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所以他淡淡道：“我在想，我辛苦工，到底为了什么？”

“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以前我觉得是责任，是托付，当然我自己也过惯了这样的日子，真让我弄个庄园当隐士，可能是叶公好龙。但是这些天在这里呆着，我忽然觉得，以前错得很远。人生在世，不过三餐一宿，就算活到一百岁，也不过是三万六千天，追求身外之物是没有止境的，然而花费的时间却是再也回不来了。有时候我在草地上摘野菜，看到以前只在书上看过的植物，那快乐是真实的。你看这园子里每一棵植物，看着他们生长，我的快乐也是真实的。那我之前的人生，那些时间，为的是什么呢？”

他鲜少说这么多话，也鲜少这样剖析自己的内心，卫衡也看出他用意了，所以笑道：“那如果现在把你从这游戏放出去，你会去干什么呢？”

“回去上班。”

慕容答得坦白。

卫衡大笑起来。

“所以，说不定这次真是天意，看我们过的日子太无聊，所以把我们扔进来玩一玩。”

他倒是一贯豁达：“我们就当是玩了个最前沿的全息游戏，你种你的菜，我做我的木匠，就当休假了。”

“嗯，等囤够物资，我一定把周围山上的花树全搜集过来，建个英式花境给你看看。”

慕容以前几乎没有和人这样坦诚地彻谈过，他从慕老爷子那受到的教育，一直是牛羊才成群，老虎都是单打独斗，不能把情绪的稳定寄托在别人身上，连看心理医生都是依赖。况且身边也没有能和他这样平等对谈的人，本来是想开解卫衡的，没想到今晚这样谈了后，反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大概人真的是群体动物，需要交流。

因为这缘故，睡前他和卫衡又聊了点接下来的计划，间或回忆一下当初，这才发现两人一直以来也有许多交集。

他们晚上照明都靠篝火，壁上是有一盏小石灯的，然而因为要烧油脂，所以轻易不用。慕容在火光中又有了新的目标。

“还是明天能找到皂角就好了，可以做肥皂，又可以做蜡烛。”

“好。”

卫衡只管答应他。

“还有油菜或者花生也行，或者油茶，又能当食用油又能照明……”

“嗯，说得好。”

“还有大豆，麦子，随便一个，就能大大丰富食谱。还有辣椒，甘蔗、甜菜也行……”

他一面说，一面犯起困来，声音渐低下去，卫衡听得好笑，侧过脸看他，火光掩映中，只看见他在床上睡得整整齐齐，已经没了声音。只听见外面山里不知道什么鸟的叫声，更显得这夜晚无比安静。

“晚安，慕容。”

他轻声说。

然而慕容却在朦胧中听见了这句，所以也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晚安……”

卫衡笑起来，他双手枕着头，看着黑暗中的屋顶，墙上的窗户很高，隐约看得见外面银白的月光。今晚的月亮这样好，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正好上山。

希望明天能找到皂角树。这样慕容一定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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