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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发射器的提示灯闪烁着红光，显然是坏了。
江夜这时没有任何急躁的情绪，她稳步走到操作板前，拧开主板保护盖螺丝，断掉供电，对比着头环里的维修图，在那些弯弯扭扭的电路和芯片图案上寻找损坏的地方。
比起前几次修理配电站，这次江夜手指动作异常稳健，速度非常快，显得极为熟稔。
只用了十几分钟，第一次修理完成。
江夜搓一搓被飘雪冻得发紫的小手，紧张而专注地拉下电闸，指示灯上一抹绿光闪过，一次点亮！
信号这东西是看不着摸不着的，那一刻江夜却觉得自己看见了，她看见一条电流般流窜的痕迹从信号器底端沿着金属塔一路往上衍生，速度越来越快，直至抵达天线的最顶端，冲破云层。
“嘀。”
风很大，呼啸的狂风声中，江夜清晰地捕捉到那一声头环系统音，紧接着她看见面板上“网络已连接”的彩色提示语。
成功了，网络连上了！
整整七八个月没看见这句提示语，江夜这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用激动来形容，她明明想笑，然而这时笑出来却比哭都难看，明明想哭，然而泪水刚滑落出来就被狂风吹散然后凝结。
江夜甚至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确认不是在梦里。
短短一秒，她脑海里闪过无数思绪，仿佛时间真正停留在这一刻。
下一秒，《高维进化》的主界面自动弹出，紧接着是好久界面，唯一的那个联系人图标是亮着的在线状态，不需要任何思考，江夜立刻拨出一通全息电话。
【永昼已接通您的电话】
不需要等待，电话下一秒就接通，江夜眼眶倏地酸涩，明明有那么多的话想说，喉咙却哽咽着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江夜太激动了，以至于，她这时完全没有注意到，全息电话的另一头是黑色的。一丝光都没有的浓郁黑色，什么都看不见。
“小夜……”江昼虚弱而空灵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一口气呼在耳边，又立马被吹散，“我在世界城……北边……”
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语音毫无征兆地断开。
“……姐姐！”江夜终于回过神来，嗓子眼里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到破音，刚喊出声就被暴雪吞没，再没有一丝回音。
江夜试图再拨一个电话出去，可是江昼的头像已经灰掉，头环上再次显示出“没有网络连接”的提示。
不是电话断了，是信号断了。
信号发射器操纵面板依旧闪烁着绿灯，明明一切正常，可是信号就那么断了。江夜猛地断掉电闸，再一次开闸，绿灯反复闪烁，可是再没有信号出现。
开闸，关闸，江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这个动作，直到后面，她的肩膀肌肉都开始发疼发酸，她终于无力地扔下电闸，走到一旁。
江夜站在信号发射器边缘，俯瞰暴风雪下的茫茫大山。
她抵达这里时才刚刚下午，这时已经接近傍晚，暴风雪外围，暖色夕阳试图渗透进来，却只依稀渗了几丝光，暴风雪围绕着的世界已经黯淡。
江夜靠在结冰的栏杆边，怔怔望着远方，发呆。
在来到这里之前，江夜有设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她已经做好了信号无法发射出去的准备。可是最令人绝望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将将看到希望，又立马跌落至无光的深渊中。
……
信号明明已经发射出去了。
她明明已经和姐姐打通了电话。
明明已经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可是……
……
没有可是。
江夜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从小姐姐就告诉她，天道酬勤，没有什么是努力改变不了的，就算有，那就换一条路走。
而江夜十年的义务教育阶段也成功地验证了这一点，只要努力学习，她的分数就能提高。只要用心和同学交流，她就能收获来自他人的真挚友谊。只要好好锻炼，她的身体就能一点点变得健康强壮。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觉得失望，只要用心去做的事情，无论过程怎么曲折，最后一定会有结果。
直到大爆炸发生，江夜一直信奉的这一真理一次次被打破。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只能无力地迎接最坏的结果。
努力不一定成功，好人不一定长命，一切都糟糕透了。
……
江夜曾经不小心看见过姐姐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私密日记，里面满是江昼对这个世界的厌恶甚至怨恨。
江昼在江夜面前永远都是温柔的、脸上永远都带着最真实的笑容，可江夜却从那个私人账号里，瞥见了江昼最扭曲的那一面。
【这个世界操*爹的烂透了】
【去死吧全部去死吧傻*】
【活着有你***的意思去死吧】
当然，实际上江昼骂得比江夜记忆中脏得多，这已经是江夜将那些句子自动美化后的记忆。
当时江夜看到这些污言秽语时，只是略微慌张地关闭网页，没再多看一眼。除此，她心里没有任何波澜，除了……对姐姐的心疼。
江夜不认为这个世界是糟糕的，因为她从小到大都被姐姐保护得很好，她的生活非常幸福，几乎没遇到过任何挫折。
但江夜同样不认为姐姐的那些极端发言是错的，因为她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幸福生活是从何而来，是因为姐姐从来都挡在她身前。
……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写下这些话的人是江昼，是姐姐。如果是任意一个陌生人，江夜只会觉得ta是个没救的反社会人格傻*，至于那人有什么苦楚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故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江夜不赞同姐姐的那些观点，江夜理解姐姐，江夜心疼姐姐。
……
此时此刻，看着黑暗暮色下漫天飞舞的大雪，江夜第一次有了和姐姐相同的想法：
“……这个世界真是糟糕透顶。”
……
呼啸的风吹了一晚。
江夜安安静静在暴风雪中站了一晚，从夜幕降临到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暴风雪里的世界迎来清晨。
江夜抖落身上的积雪，回到室内，从楼梯一层层往下直到地下的配电室，这回她没有奔跑，不疾不徐地往下，走了十来分钟。
江夜接通电源和内网，恢复和黑天、俞长森他们的通讯。
总基地大楼里灯光一层一层有序地亮起，其他人的全息投影出现在江夜面前。
面对这十来人期待的目光，江夜语气很淡：“信号成功发射出去了。”
本应是一片欢呼声，这时他们看着江夜脸上冷静到没有丝毫波澜的情绪，却一丝声音都没发出，静静等待江夜继续说下去。
江夜垂眸：“但是只有几秒。”
“又断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