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许久,莲蓬呆愣不动作,似没回过神。秋月看得是双眼冒火,偏自己过于急切之下,手脚发软,动弹不得,是以只能靠门框呼喊。
“来人了,来人了。”
急躁如闪电的话落入莲蓬耳中,却石沉大海,半点不见踪迹。
又过得许久,李涵一行人更近了,近得能得见军旗飘摇,得见其上纹样。那是一头雄狮,黑底金边,脚踏祥云,呼啸之中从容下山。军旗飘在空,饶是硝烟战火不断,遮蔽不少,隔得老远,也显于眼前,分毫毕现。
莲蓬似才回神,呆愣愣起身朝外走去。扶着栏杆,立于云端,手脚虚浮。
近了,更近了。
她瞧见了,瞧见了军旗,瞧见了那汹汹而来的苍云十八骑。
他们队队人马,从城外高岗冲杀而来,宛如一只利剑,划破神威军队伍,于其中来回穿梭。一时如天上玄鸟,一时如水底蛟龙。任何神兵利器在前,也不能为之奈何。
她靠着栏杆稳住,登时泪如雨下。
终是是等到了这日。
终于是等到了希望。
秋月跌跌撞撞行到她身侧,将手覆在她的手背,温暖的触感传来,顺着经脉,顺着血流,朝向全身行进。
冰冷了许久的心房,重又跳动。
秋月欢喜得话也说不利索,“姐姐……我们……”
莲蓬转头看她,满面泪水,不停点头。“嗯,我们等到了。”
主仆二人登时抱头痛哭。独属于少女的哭喊之声,尖锐凄厉,盘旋耳畔。
这场战斗,耗了足足一天一夜。李涵人困马乏而至,本是并无多少胜算。可,内监百里宏因神威军多日攻城不得,扬言要上表陛下,治罪于左大将军方乾,说他怠战不前,恐有通敌之嫌。
这一下惹得方乾当一众裨将的面儿,毫不客气怼了百里宏几句。如此,二人新仇旧怨加在一块儿,你一杆子,我一棒子。败下阵来不过是时日未到。
趁内讧逐个击破,是李涵的拿手好戏。这不,初初不过才打了一天一夜,稍事歇息,就又开战。如此里应外合,兼之苍云十八骑声名在外。不过几日,便迫神威军退军三十里,以待修整。
苍云十八骑入城这日,日头极好,难得一见夏日晴空,万里无云。李涵领在前,苍云十八骑在后。无人开道,自有百姓归拢在侧,翘首以盼。他们皆是从前模样,不过带伤在身,或是缺了腿,亦或是失了家人亲朋。
僵持一月的围城之战堪堪结束,城内破败,断壁残垣,尸山血海,一眼望不到头。
皆是往昔的熟稔面孔,而今他们带着麻木不仁的笑意,牵着家中幼子,低矮地立在街道两旁,似被人随意丢弃不用的物件。失了主人,失了依仗。
没走几步,李涵令众将下马步行。身为主帅,令自己座下百姓沦落至此,他说不上话。心中骄傲不再,徒留深深的沟壑,似深渊,似渭水。数千人马,无声无息,仅仅是哒哒马蹄,不急不缓敲击人心。
及至署衙门口,李涵驻足观望。门头巍峨高耸,一如往常,两侧门柱,添上些刀剑痕迹,最底的抱鼓石,一侧破了头,一侧仅余下半截。
这是范阳署衙,守卫最多,最为森严的范阳重地,竟落得如此。
喟叹一声,才将缰绳交给马奴,缓步朝内间走去。还未入到月洞门,见有人急匆匆从一旁的树荫下窜出,李涵喝到:“大战已罢,还慌张个甚!”
这小子,乃王春。
一听是李涵问话,吓得腿脚不稳跪倒在地,结结巴巴说不上话。
“何事如此?”
小药童王春,连连告罪,“藩帅,是……是……凌春居的姑娘……她……”
话未说完,李涵一步朝前,拎起小药童的后领子,飞奔而去。
凌春居,堪堪比范阳四下街道,多些整洁罢了。还未走到清泉旁,就见人来人往,着急无措。李涵瞧得心口发虚,又快了几步。及至廊下,只听屋内传来秋月的埋怨,“你倒是说话,姐姐这是如何了?愁着个脸,能有用?”
莲蓬屋内的两丫鬟,一秋月,多话且待人真诚,一春喜,平日里闷不啃声,心中有数。李涵担忧更甚,神威军围城多日,断绝往来,到底是出了了不得的事儿。
耳畔是秋月时不时的询问,他脚步发虚入到内间。待瞧见莲蓬躺在架子床,似呼吸不再,他手上猛地卸了力道,扑通一声扔下小药童。一径奔过去。
纱帐大开,女子朝外侧躺,一手伸出卧榻,由胡大夫号脉。月前才见过的半截胳膊,彼时模样,李涵记得清楚。刚生产完,皓腕洁白如玉,莹润光泽。较之天穹弦月,尚还要迷人几分。
可,如今这美人玉臂,光泽不再,似被蹉跎,被敷上一层黄沙。
李涵随意坐着,嗓子发痒,问:“如何了?”
问得李涵出言,屋内众人方才活络几分,他适才那般模样,使人不知病了的,是那静静躺着的女子,还是这状若疯魔的李涵。
胡大夫斟酌着说道:“神思过重,乍悲乍喜,身子骨承受不住。这些时日好好养着便是了。”
李涵盯着莲蓬,头也不回,“即使如此,为何瘦了这般多?”
胡大夫瞎扯:“自古以来,女子出了月子,都要清减些。”
脑子尚不清明的李涵,“赶紧开方子去才是。”说罢,抬手将屋内之人都撵了出去,留他守着莲蓬。
他就这般双手靠在床榻边沿,身子歪在地上,等到夜幕降临,等到月上中天。更深夜半之际,他似感受到莲蓬动了动,猛地睁眼,瞧见她果是醒了。
惊喜万分,“可算是醒了。”
女子发懵,不知眼前之人是真实,还是幻境。从被褥中伸手,落在李涵脸上。及至触碰他沧桑面庞,她才虚弱一笑。
“嗯,我醒了。”缓缓又道,“藩帅,可是回来了。”
李涵攥着她的手,靠得更近些。“嗯,回来了。”
而后,他们都没再说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中只有彼此。
感受到少女素手纤纤,略有些冷,李涵并未出声询问,而是眉眼温柔,眼含热泪,“你,这些时日以来,可是还好?”
莲蓬也佯装并未瞧见他眼眶凹陷,深思倦怠,微微一笑。
“你瞧。我很好。她们都照顾我。今儿下晌,不过是听闻大军入城,惊喜得过了。不妨事的,我好着呢。”
如此拙劣的谎言,不消认真思索,眨眼就破了。
听她温言细语道来,李涵眼中的热泪,再也难以遏制。不想使人瞧见,他将莲蓬的手放回被褥。
“嗯,我知道,你那几个丫鬟说了,说你还好。”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腿,不使人瞧见他哐当掉落的泪珠。
藩帅的眼泪,是懦弱,是护不住佳人的悔恨。
他想,他从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是无所畏惧,是从无败绩,更是得见她欢喜安康。而不是现在这般,你我之间,来来回回,都是善意的谎言。
我知你心疼难过,我更知我的无能。
泪水沾染衣袍,皂靴,李涵再无言语,丢下一句“你好好歇着”,落荒而逃。
逃到书房,得见她批阅文书留下的字迹,从中可窥见她从甚也不知,到颇为从容;逃到她暂住过的东厢房,得见那一排排衣衫,紫苏色,绯色,水红色……皆是依照她从前的身量裁剪的,还未穿过,不知何时才能上身;逃到甬道,青石小径,处处可闻丫鬟仆从的闲言碎语。
说她领小公子坐镇星月楼;
说她理清了好些后宅旧事;
更是说她恐怕命不久矣,呜呼哀哉……
话说适才胡大夫等人出得凌春居,秋月扯着胡大夫的袖子不放人,“姐姐如何,你怎在藩帅跟前,这般轻描淡写呢。她这些时日是如何过来的,你日日请脉,还不清楚么。瞧你刚才说的是个什么话!”
胡大夫不喜人前拉扯,让小药童拽着秋月和春喜,来到自己药炉。
“姑娘如何?这话该是我们说的?她身子骨亏得厉害,今儿藩帅不明白,明儿藩帅不明白,再过些时日,难不成他还不知?”
春喜:“你有什么章程,只管说来便是。跟我们两个恁事不懂的小丫鬟,卖什么关子。”
小药童凑热闹:“快说,快说。”
恨一眼小药童,胡大夫缓缓道:“藩帅素日里是如何待姑娘的,我们都知道。目下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最是喜欢黏糊在一块儿说话。我们几个,未婚未娶的,留着也不是个事儿。这是其一。
这,其二么,自然是为了姑娘好……”
秋月恨恨起身,“我听你个瞎白话,姐姐这样,还能好了去。江湖骗子。”
见这丫鬟毛毛躁躁,胡大夫直摇头,“姑娘此前之事,料想你们几个也晓得。可她若是想要更近一步,靠的就不能是自己。”
小药童听不明白,但很是捧场,“是什么?”
胡大夫气得眉毛抖动,“说了你也不明白。”
“不明白也得说啊!”
“靠的,得是藩帅的愧疚。姑娘于范阳有功之事,不消我们说,自然传得出去。届时,藩帅还有什么不知的。何苦由我们几个瞎话。”
不论是世家公子,还是贩夫走卒,他们眼中的男女之情,
大都始于见色起意;亦或是心怀愧疚;再或是求而不得。
秋月哪里肯听胡大夫瞎说,当即斥道:“你一无妻妾,二无子嗣,你明白个什么。”
胡大夫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往后你要是有个不好,可别使人来找我。”
秋月已起身出门,闻声,就在廊下梗着脖子道:“我找王春,也不找你。”
王春:我又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这东西,又变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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