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恪左臂微抬,任由辛盈袖抓着他的袖子,支着身子立在原地,任她心满意足将两只靴都均匀地踩了个遍。
他瞳孔微缩,其实有些受惊。修长挺拔的个子比之面前的辛盈袖高出许多,却始终逃避般地不敢低头对上她的眼。
实在是怕,怕再一次自那双眸子里看见对他的嫌恶,他会在那样冷淡锐利的目光下被刺得体无完肤的。
不过若辛盈袖知晓崔恪内心所想,也不免要骂一句痴傻。
说来早在他二人成婚之初,辛盈袖便察觉到崔恪对人情的麻木迟钝。就好似这个人天生就难以感知到俗世的七情六欲,故而他也不会去期待,崔恪的情绪惯常处于一种淡然无波的无谓之中,给人的第一感受便是冷漠难测。
从他身上寻找情绪的波动其实是一件难事,旁人若强求他的关怀则更是艰难。
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有的东西,自然也就再难以给予他人。
若不是老国公夫妇给了他一副漂亮的皮相,过人的心智,辛盈袖真担心他会被世人视作怪胎痴儿。
可惜这回竟连她也难以探知到崔恪的心思,而崔恪也不知她的怒意何来,原来这些话自他口中说出来便这么惹人厌,原来她已经讨厌他到了这般地步。
两人仿佛鸡同鸭讲,但很是像模像样地动了一回气。
一直到崔恪换了双靴子再出门时,辛盈袖都难平肝火。可官府义庄被严加把守,她只能随崔恪拿了令牌通传过才能入内。
曹高义的尸骨已被殓葬,可那横死的六人尚且停放在义庄之中。
崔恪与辛盈袖对视一眼,二人都留意到,义庄之中被布置了诸多符咒与辟邪之物。
辛盈袖先净了手,神情肃穆地拜过逝者,方才开始验他们的骨殖。
孙太医曾教导过她,医者不信神佛,却当对万物心持尊重。
崔恪已经听旁人对这些人的死状描述过千百遍,故而虽是触目惊心,倒也没有什么感受。
只他终究是外行人,只能辨出这些人并非死于常规的外伤抑或中毒。他在头脑中将医学博士呈给他的初验记录过了一遍,同眼前的尸首一一对应过,便不由自主地悄悄将视线转向覆起半张面的辛盈袖。
她心无旁骛,神色凛然,正以手中工具细细搜寻着每一丝线索。
他的袖袖真厉害!
崔恪心中与有荣焉地升起许多骄傲,可想到辛盈袖方才的反应,男人的心仿佛被兜头浇下一抔凉水,袖袖已然对他厌恶至此,如今愿意同他说话也是为了一方安宁。
待到灵州事毕,他便要又一次迎来她头也不回的分离了罢?
他已然是这般不堪。
思及此,崔恪只觉自己身体中的某根经脉重重跳了一瞬,接着便是袭遍全身的酸痛滋味。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小心,留意着辛盈袖的反应,甚至悄悄地挪了步子,克制着自己不再触动她的衣袂。
已是如此的自惭形秽。
“崔恪,你是在害怕吗?若你害怕,便贴着我些,把眼睛闭上吧。”
夫妻多年,体察崔恪的情绪已是十分简单,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她身边,辛盈袖几乎能自崔恪的呼吸轻重里感知到他强烈的情绪波动,更别提他方才还悄悄挪了步子。
“袖袖,我不害怕的。”崔恪沉默片刻,语气复杂道。
他的确不害怕。三司诏狱里头有更血腥的东西,身处官场多年,崔恪的手腕也并不软弱,某种意义上说来,他其实并没有展现在辛盈袖面前的那般纯良。
可方才袖袖说——若是害怕便可以贴着她。
“袖袖……我,大约还是有些害怕的。”比辛盈袖高出许多的男子心中挣扎了片刻,红了耳根,慢吞吞道。
那只骨节分明的掌却像小童似的,已然悄悄拽上了辛盈袖的衣袖。
“你别拽我呀,站近点也就是了。”他长的那么高,不仅杵在她身边遮了光线,还扯着她的袖子叫她难以活动。
“哦。”
崔恪还是慢吞吞的,有些享受,也有些羞赧于这种被辛盈袖保护了一般的娇弱。
二人便在这样稍稍诡异的场景中相贴,一个心无旁骛,一个始终耳根通红。
“崔恪。”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辰,辛盈袖终于出声。
女子娥眉深蹙,目中保函怜悯:“这些人在死前便已经出现了内脏碎裂,骨头脆折。”
“可以说,他们在死前便已经开始粉身碎骨,其痛苦难以想象。”
人在这般超越极刑的生理痛感之下究竟会爆发出怎样的反应,或许这就是灵州刺史口中所说的,死者死前被恶鬼缠身发出的“鬼号”。
崔恪将目光定在那堆骨殖上,目中思量:“在三司的案卷中,从未有过如此先例。”
辛盈袖也摇头:“我也没见过相关记载,或许……崔恪,容我再想想吧。”
她还是不相信这是妖邪鬼神所为,可是人在活着的时候虽无外伤,五脏六腑便自内部开始碎裂,这事实在诡异的过分。
“崔恪,走罢。”
辛盈袖还是没有忘记他方才的胆小,一直走到门边,待要遇见外面的衙役时才将他的手拽下。
出来时天色已是薄暮,崔恪坚持要送她回房,路上还不放心地反复叮咛,句句真心:“袖袖,你身边我亦安排了人,但你还是要多加小心,夜里锁好门窗,不许出门。”
“我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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