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一语道破,那原本还义无反顾往落款处去的笔尖陡然卸了气势,凝滞片刻,竟悄无声息往回缩了一寸。
裴宁轩看在眼里,凤眸眯萋。
须臾沉寂。
他展颜,“既是你欠本王的债,用她人的名义算何道理?”
四目相视,安子夜抿了抿唇。
“我人都走不掉,一个名字有何紧要?”
裴宁轩失笑,“你既人都走不掉,一个名字又有何惧?”
安子夜一时哑然。
几番僵持不下,她垂眼去望已渐凝聚起墨滴的笔尖。
其实并非不敢写,不能写,而是不愿写。
或是多此一举,但若可以,她希冀此一世裴宁轩对她一无所知,永久停在邵淑替身这层关系便好。
她自是能胡诌个名字写上,可裴宁轩哪有这样好糊弄,纵使今日不辨真假,往后也迟早识破,除了日日记挂于心,时时警惕,也就连她自己都索性认下此名这一法子方可应对,但已然给自己套了个假身份,她就不想再多顶个虚假名字了。
斟酌良久,也仍未能转变心念。赶在墨滴溅落到欠条上前,她收笔回置,遂地直起身四顾,目光定于书案上那方红印泥,默不作声捞过来,提起袖摆,拿拇指蘸取些许,再稳稳印刻于欠条。
那人染了淡淡惊愕的神色里,她将欠条推过去。
“指纹独一无二,比签字更具效用。”
属实没想过她竟这般不愿透漏真名,裴宁轩敛起讶色,无奈一笑。
罢了,日后机会还多的是。
他望向印泥,也随之在欠条上画了押。
“即日生效。”
收好欠条,裴宁轩才转脸,看向直愣愣还杵在旁侧的人,挑起眉,示意一眼案上那方端砚。
“砚墨。”
安子夜哪里能这样快适应自己的“牛马”新身份,当即回之轻啧,故意磨蹭两下,才不情不愿上手。
上辈子替这只臭狐狸砚墨,这辈子竟还逃不过此差事,她愈想,心中悲凉愈盛。偏生这时,那人还故意来讥讽。
“手法娴熟,想来王妃也不是头一回替人砚墨。”
安子夜立时没好气地瞪过去。
青年却并不将此放在心上,不怒反笑。
一拳落在棉花上,安子夜只觉得有劲没处使,顿时恹恹,懒得再去理会。如此反倒叫裴宁轩也失了兴头,余光瞥向那只衬在浓墨前越发显得白嫩俏生的手,顿住两息后,提起笔。
安子夜无意抬眼,正好瞧见此幕,不由忆起方才的美人图,打起两分精神好奇问:“王爷是要作画?”
青年笔尖一顿。
他抬眼,双眸幽邃似两汪深潭,倒映出女子身影。
“瞧见了?”
“也没瞧见什么。”
安子夜下意识否认,低头错开视线,堪堪装了好会儿乖巧,直至发觉那人没气恼,便又微探身子不知死活地开口。
“其实就看见一片衣摆,是女子的吧?哪家姑娘?”
裴宁轩勾唇。
“王妃很在意?”
“……”她不屑地扯了下嘴角,退回去,“我有什么可在意的?不愿说就算了。”
就只是闲来无事才问问罢了。
然,最终裴宁轩既不愿说,也并非是要作什么画,只不过练练字而已,以至她连这唯一兴致也彻底无了,硬是靠腹诽这个闲散王爷才熬了下去。
*
“王妃?”
迷糊混沌间,听得一声熟悉唤音,安子夜意识渐渐清明。
待睁眼,落入视野的,是弯腰关切望来的飞萤。
“王妃您醒了?”
“嗯……”
她慢吞吞抬头,慵懒揉开尚未全然褪去困意的眸子,竟觉眼前景致有些陌生。脑子还未转过弯时,一声阴阳怪气问询先钻入耳。
“日才近中,王妃这就醒了?莫非是本王的青龙木书案扰了王妃的清梦?”
“……”
哦,记起来了,这是清月阁。
她这人,素来不喜亏待自己,腿酸了便去搬来椅子坐着,手乏了就停下来歇会儿,困了自是要假寐片刻。
只是,今日好似不小心睡过了头。
安子夜彻底回了神,压下心头波澜,转过脸,屈起一根手指敲了敲书案,嫣然。
“不会,挺好的木头。”
“哦,那本王便放心了。”
青年正以一副悠闲姿态靠坐,好整以暇把玩着折扇,轻易能将人看透的目光始终凝在她脸上。
安子夜被盯得不自在,正要别开眼时,忽又见对方一脸忍俊不禁。
“?”
她满脑子莫名。
“你笑什么?”
“就是笑笑罢了。”
哪里会信这鬼话,安子夜下意识摸向脸,再垂手看,果不然指腹处已染了一行墨渍。
她没好气地白了眼青年,便别过脸去,叫飞萤帮忙擦净。小丫头看一眼主子,又望向虽笑容温煦可实则藏了一肚子坏水的王爷,到底是不敢直言,只好攥着锦帕默默将主子脸蛋上的那只小王八给擦去。
“你怎地来了?”
“王爷吩咐奴婢将王妃平日打发闲暇的玩物都给搬过来。”
闻此,安子夜眼珠子微转,越过飞萤肩头往前张望,停于方才就已瞟过一眼的那张小桌案上。细看来才发现,确实摆放的都是她的东西,不过就算裴宁轩无此命令,她也早有这想法了。
待飞萤退开,她擦去手上的墨渍,看向那人,不疾不徐驳道:“不是玩物。”
裴宁轩不置可否地笑笑,像是浑没听进耳里,不等她再开口便起身,负手往外。
“备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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