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大鱼的是赵不执以剑光织就得网。
赵不执足尖点着漫天倒挂的钟乳石,以男童矮小的身躯周旋于庞然大物之侧,他身形灵敏,走位灵活,不时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突进,直杀的鱼妖左支右绌,无力应对。
毕竟碍于身形限制,赵不执只能以这样频繁而精细的操作消耗大鱼,可是大鱼身体庞大,早已不耐与凡人如此纠葛,它张开大口,朝着琥珀的方向用力一吸。
阿渡从踩着潭中凸起的石笋,几个跳跃向平台靠近,没顾得上引风,琥珀便毫无阻力地被大鱼吸进了口中。
溶洞之中失去琥珀的照亮,再一次回归黑暗,白色的鱼妖拿下一局,躲开赵不执追逐而来的剑芒,一转身,想要赶回祭台。
“喂!鱼妖!”
黑暗之中,阿渡仿佛散发着莹白的光芒,她施施然站在平台上,面前躺着一只黑色的大鱼,在她女童身姿面前,庞大的像一座山。
阿渡用足尖点了点黑鱼的头顶,语带威胁:“你献祭童男童女,是想要复活这条阴鱼,对吗?”
白鱼从空中种种跌落,它伏在潭水旁,从胸腔中呼出沉沉的怒吼:“神女!”
“喂!别那么大声!”阿渡掏了掏耳朵,命令道,“把琥珀吐出来!”
鱼妖没有回答,它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显然气得不轻。
阿渡足尖用力,在黑色大鱼光滑的皮肤上踩出一个凹陷,一字一顿道:“把琥珀吐出来!”
白鱼紧张道:“别伤它!”张开嘴,挨个把琥珀吐了出来。
阿渡看清了琥珀包裹下的童男童女,命令道:“把他们都放出来!”
白鱼受伤的独眼中渗出血来,它慢慢张嘴,吐出一连串气泡,把琥珀包裹进其中,琥珀就像加热过的蜡油一般,融化了。
孩童们被释放出来,躺倒了一地,片刻,有孩童懵懂的苏醒,乍一见面前像小山一样巨大的白鱼,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扯起嗓子大哭起来,他们的哭声很快惊醒其他还在沉睡的童子,一时间,山洞里哭成了一片。
“嘶……”阿渡掏了掏耳朵,自言自语道,“放早了。”
赵不执手忙脚乱地收拢孩童,短小的身躯完美的融进了孩子群,大声喊道:“孩子们,跟我走!”
“你是谁?”
“你自己也是个小孩!”
“还没我高,充什么老大?”
…
孩子们哭归哭,闹归闹,在不听话不服管上却出奇的一致,赵不执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感到力不从心,也不由得头痛起来。
阿渡道:“要不,你把他们再变成琥珀?”
白鱼委顿在地,轻声道:“神女,你有没有想过,这里群山环绕,为什么会出现两条鱼妖?”
“……”阿渡没有回话,这也正是她疑惑的地方,这里有山有水,自然也有鱼,可是小小的水潭,生出这样大的鱼妖,这不合理。
白鱼从喉咙中发出低沉的笑声:“都是因为你啊!神女!”
“因为我?”
“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里处处都是神迹,神来过,所以才有了琥珀村。将一个村庄凝结在时光里,这时神才做得到的事情啊!”
阿渡凝眉思索,鱼妖见她神情,迷惑似乎不是作伪,它好像明白了什么:“你忘了?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你竟然忘了吗?”
鱼妖仰头大笑:“你忘记了!这里曾是一片宽广的琥珀,而你,你建造了村庄,便将湖泊填平,你忧心于战乱,于是引来群山环绕。琥珀村被隔绝于世俗之外,在村民眼里,你是神女,是天降的救星,而我呢?!”
它的笑声如同哀鸣,自顾自道:“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家园被你轻易摧毁,神女一顾,沧海桑田,谁还记得这里水草丰茂,曾是无数水族成长的乐园?”
阿渡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她想起壁画上所看到的那些场景,神自天边引来清泉,又将山脉环绕周围,为琥珀村打造了一片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原来……这些都是琥珀村民对于神的一种美化吗?如果鱼妖说的是真的……
白鱼话音一转,阴沉道:“可我还得感谢你!村民们为了供奉你,凿开山壁,为神塑造金身,给我和阿阴留下了一块容身之地。几千年来,我们俩顶替着你的身份,享受着村民的供奉,阿阴心善,她既食了你的香火,便替你之责守护村民,可是……村民杀死了她!”
“阿阴……”阿渡看了看脚下地黑鱼,两条大鱼一黑一白,酷似太极图上的阴阳两鱼,这一条是阿阴,那另一条自然就是阿阳了。
血泪从那只失去光泽的单瞳里汩汩流出,白鱼哽咽道:“阿阴做错了什么?她只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真身,村民们便对她喊打喊杀,他们利用阿阴对他们的信任,重伤了她!他们把她绑在神庙外,暴晒了整整八十一天……八十一天!阿阴死了!”
阿渡听得心下戚戚,一张嘴,问得却不合时宜:“她死时,你在哪儿?”
白鱼顿了一下,才道:“我当时在闭关,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直到她彻底死亡那一刻,我才有所感应。”
阿渡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立刻出关,杀了村民报仇?”
白鱼被阿渡的快意恩仇震慑了一下,它嗫嚅了一下,辩解道:“那毕竟是阿阴全心守护的村民,我如果杀了他们,阿阴会怪我的。”
“你怕她伤心?”阿渡疑惑道,“那你用童男童女献祭,就不怕她伤心怪你吗?”
白鱼无言以对,“哼”了一声,转而道:“是!那时候是我实力不济,不能替阿阴报仇,所以我保全了她的尸体,我要复活她!我终于等到了!三百多年前,神庙倒塌,环山门开,我趁机而出,终于找到了复活阿阴的办法!我继续替阿阴守护着琥珀村,不过要四年一对童男童女而已!三百二十年了,三百二十年!过了今晚,阿阴就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阿渡听着它的控诉,有什么年头一闪而过,她没有来得及抓住。
童男童女们初时听得懵懵懂懂,听到这里,一个男童忽然插嘴道:“你的阿阴要活,我们就该死吗?”
“阿阴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了吗?”
“你逼着我们村上供童男童女,不上供就要死,这算什么守护?你这是……是敲诈!”
“对!敲诈!”
童子们七嘴八舌一顿抢白,白鱼被气得不轻,怒吼一声,声波冲击着山壁,钟乳石扑簌簌落下。
童男童女们被吓得抱头逃窜,白鱼道:“论过错,你们抢占我家园在前;论仇恨,你们杀死阿阴在前;论实力,我曾经弱小而今强大,你们既然无力反抗,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
“好好好!”阿渡抚掌道,“你既然信奉弱肉强食,事情就好办了。”
“按你所说,抢占你家园,过错在我,不在琥珀村民。我承诺为你寻找一处宝地修炼,助你成仙。
“杀死阿阴,过错在村民,但三百二十年前,你大肆屠戮,这段恩怨彼此勾销。
“只有一事,你复活阿阴,违逆天道,伤害无辜,我不能放任。这样安排,你可服气?”
自从见到自己的神像,阿渡渐渐相信自己真的是一位神女,加上她体内神力复苏,真的让她有种可以完成世间一切愿望的感觉,所以她才大胆下这样的承诺。
白鱼没有说话,巨大的头颅低垂,仿若臣服。
阿渡道:“现在,先送童子们回去,出口在哪儿?”
白鱼忽然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它抬起头,轻轻投来一瞥,阿渡直觉不对,还没来得及反应,白鱼阴恻恻道:“出口?出口就在你的脚下啊!”
话音未落,它仰起头来,发出畅快的呼啸,整个山体地动山摇,溶洞承受不住震荡,整个山壁齐齐向下坍缩,童子们尖叫起来,在黑暗中盲目奔窜,他们所踩的岸石沉入潭底,水面上升,童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落水。
童子们发出惊声尖叫,赵不执来不及一个个去捞,只得跳上白鱼鱼背,把弑神对准它的瞳孔,敕令道:“停下!”
白鱼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山鬼!你可真是自负!轻飘飘几句话语,凭什么叫我一笔勾销!阿阴死后,让她复活就是我修行的全部意义,你知不知道你在哪里?哈哈哈哈……”
山鬼?
第二次听见这个称呼,阿渡来不及疑惑。
白鱼丝毫不畏惧剑芒,它盯着阿渡嘿然笑道:“你们在我的肚子里!来吧!杀死我吧!你们将葬生在我的体内,随着我的肉身一同腐烂!而我……”
白鱼猛地摆尾,璇身飞起,扑向那尊白玉雕成的巨大神像,它丝毫不理会插入自己身体的弑神,直直过去,一头撞向了神像。
“轰隆隆!”
神像被白鱼撞击,倒塌下来,神明的脸庞从脑袋上剥离,脑袋从肩膀上滚落,肩膀截断开双臂,双臂砸落在腿间,一瞬间,整个神像分崩离析,从神坛上跌落下来,直直倒向阿渡。
眼见着神像就要砸到童子,阿渡飞身一扑,将童子们挥进水中……
一只苍白的眼球在虚空中浮现,没有瞳孔,没有眼眶,只有一只不似血肉组成的瞳仁,它转了转,没有聚焦,却像在与阿渡对视。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那声音似男似女,似远似近,用低哑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的宣告。
“我将归来。”
阿渡直直地凝视那只瞳仁,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噗通!”她掉入了水中。
阿渡在水底翻了个身,却发现她的关节很僵硬,一下也动不了。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快速凝起一层结晶。那结晶呈金黄色半透明状,从她的脚底一直到脖子,一层一层往上,要将她包裹成琥珀的样子。
阿渡忽然意识到,原来,那只鱼妖在她身上吐出的泡沫,一遇到水,就会将她凝成琥珀。她挣扎不得,只有径直往水底沉落,她抬起眼,果然见赵不执拨开潭水,正奋力向她游来。
在他的身后,孩童们吐出身体里最后一口气,正失控的挥舞着四肢,在潭水里翻滚漂浮。
“神明俯视众生,人类会有所偏爱。”阿渡的脑中忽然想起这一句话,她疑惑地想,“我是被偏爱的么?”
阿渡张口,吐出一个巨大的气泡,将孩童们包裹进其中,她的气腔被近一步压缩,于是向着更深的潭水坠落。
她强撑起眼皮,最后看了一眼赵不执,对方一贯平静的面容正因焦急而显得扭曲,他张嘴吐出几个气泡,仿佛在喊着她的名字。
阿渡的意识开始模糊,她漫无边际地想:“唉,山鬼要变成水鬼啦……”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闭上眼睛的瞬间,她所施展的神力失去了作用。
赵不执与阿渡的身体舒展开来,恢复成本来的样子,只够包裹孩童大小的琥珀终于支撑不住地碎裂开来。
黑白二色的大鱼往深渊般的水底坠落,孩童们依偎在气泡里团团安睡,两人破碎的衣物缱绻着向水面上漂浮……
赵不执长臂伸展,游到了阿渡面前。
他抱住阿渡,低头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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