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执坐在桌边，等待黑夜彻底降临。他听见琢山派两人喁喁私语，然后睡去；听见许多人来到蓬莱仙宗，依次安顿歇息；听见宗门内巡逻的弟子交接完最后一班，最后离去。
夜，静悄悄的。
赵不执悄然走出了房间，往宗门深处走去，他一路娴熟的躲开可能会被人发现的地方，一直走到了慧谷真人的修炼之地。
这里是蓬莱仙宗的禁地，但没关系，他上次已经未经允许，闯过一次了。
他仍记得上次自己闯入时，看到那块巨大的头骨所产生的震撼。当时他一心想要救出阿渡，未曾深想，如今猜测，那块头骨的主人，应该属于岐渊。
岐渊的头骨为什么会出现在蓬莱仙宗？他真的不在了吗？师父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恰巧有一行弟子经过，赵不执将自己隐蔽在树下，等待恰当的时机。
“啾啾！”
一只鸟在赵不执头顶轻声鸣叫，他抬起头，对上了小鸟黑豆一般的眼睛，对方歪着头，似乎在打量他。
“嗖！”一枚羽箭袭来，穿透小鸟的头颅，它栽下树枝，一群弟子们围了上来。
赵不执认出了那支羽箭，那是属于鹤羽的武器。他暗道一声不妙，原想趁弟子不被，突围而去，下一瞬，宋归星缓步走到树下，抬起头来，轻声叫了一句：“师弟。”
避无可避。
赵不执低声说了一句抱歉，从身后抽出弑神。
——
赵不执出现在阿渡的视野里。
“啾啾！”
她驱动鸟雀，试图和赵不执搭上话，一支羽箭袭来，将她射了个对穿，画面戛然而止。
拿到“万事如意”之后，阿渡感觉到体内的神力更澎湃了一些。她甚至真的如传说中的山鬼那般，能够以神力化作鸟兽，任意驱使。
此刻，她人虽未至蓬莱仙宗，却派出了无数只鸟雀飞往那里，每一只鸟雀都好像她的眼睛，停留在蓬莱仙宗的每一个角落里，替她监视着当下的情形。
通过这些鸟雀，她了解到仙门大会正举办的如火如荼，九大仙门倾巢而出，她见过的，没见过的修行之人通通出现在这里。
她甚至还看到了灵玉，他比所有人都来的早，并且单独拜访慧谷真人，对谈了很久。
可惜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鸟雀进不去蓬莱仙宗的禁地，只能在外围驻守。
于是她看到了赵不执遭遇宋归星的那一幕。
阿渡一边召集鸟群，隐蔽地向赵不执所在的地方聚集，她从蓬莱仙宗的山门后面绕了出来。
宋归辰带着弟子们守在山门前等待，此时有一列仙门弟子站在那里，接受元吉的清点，他们各个身着青色长衫，背负着一把长琴，阿渡并不认识，那是九大仙门之一的万琴宗，门中弟子以琴修为主，又以爱好风雅、饱读诗书闻名。
阿渡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她以神力凝结，从虚空中召唤出一只赤豹，侧身骑在上面，足腕轻轻摇晃，金铃“叮当叮当”，轻缓的踱步上山，穿过万琴宗一众弟子，径直往山门里走去。
万琴宗的弟子们从未见过阿渡，但见她神色从容，信步由僵，一时间不知道她是何方神圣，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蓬莱仙宗的弟子原本想要上前问询，却被元吉伸手拦下，阿渡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蓬莱仙宗。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万琴宗掌门宫徵弦停下了和宋归辰的客套寒暄，低声喃喃，眼中流露出惊疑：“山鬼，那是神族山鬼！”
宋归辰目送阿渡进入山门，向宫徵弦微微一笑道：“那是本门的贵客。”他挥挥手，小弟子随即端上迎客的灵茶，他端起一杯送到对方手中：“宫掌门，请。”
万琴宗人惊疑地接过灵茶饮下。
阿渡如此放肆地直闯山门，不仅仅是因为她感到自身神力增长，更重要的是，她在来的路上，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初临此世，原本除了系统，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神女。可是一路走来，觅仙府、榕树观、琥珀村、蓬莱仙宗……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像迎头拍打的海浪，令她应接不暇。
当她看见灵玉私下与慧谷真人对谈，那一瞬间，灵光乍现，所有独立的事件忽然串联到了一起。
原来从她来到这里，一个个早已设下的陷阱就已经张网以待了。他们都在等着神女降世，一个个的，想要利用她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要追溯到另一个问题：他们如何得知她就是神女？
想到这里，一个熟悉的名字浮现在阿渡脑海——岐渊。
灵玉也好，鱼妖也好，慧谷真人也好，他们的背后始终若隐若现的那个身影，就是岐渊。
岐渊是生还是死？他和慧谷真人有什么关系？他和赵不执又有什么关系？这些疑问通通无迹可寻。
但没有关系。
岐渊设下重重迷障，丢出一个又一个谜题让她揭晓，不就是暗中引她前来吗？
恰逢蓬莱仙宗五年一度召开的仙门大会，他们将所有仙门之人齐聚一堂，舞台已经搭好，就等着她来唱戏了。
想清楚这些，阿渡不再隐藏自己，而是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山门。她要直面慧谷真人，也要直面他背后的那个身影——岐渊。
她乘着赤豹，走到了蓬莱仙宗的禁地，路上行人见她无不侧目，但她毫不顾忌，径直走入了那片禁地里，果然如她所想，真的没有人来拦她。
此时，慧谷真人坐在雕梁画栋的建筑面前，斟出一杯热茶，笑眯眯地望向阿渡，抬手道：“请。”
阿渡坐在慧谷真人面前，开门见山道：“岐渊在哪儿？”
“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阿渡笃定道。
慧谷真人微微一笑：“神的确已经殒灭，但躯体消亡，精神却不会消失。他一直守护着山川大地，也在等你归来。”
“等我？”
“是的，他在等你。”慧谷真人点头道，“等你来替他守护众生。”
阿渡忍住没翻出白眼，从鼻子里喷出气来：“不要故弄玄虚。”
慧谷真人呵呵一笑，张开嘴，刚准备说什么，忽然猛地闭上了嘴巴。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说：“把岐渊说得那么伟大干什么？他是个小人!懦夫!藏头露尾，躲躲缩缩，他就是在怕！”
阿渡被这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声音的来源。
她看见慧谷真人急促地伸手捂住脸庞，低沉的声音就从他的脸颊上透出来：“你也在怕呀？你怕什么？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对付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阿渡看出慧谷真人的身体在发生变化，一颗颗肉芽在他的手掌下蠕动，时不时有大颗的肉瘤从他的皮肤里往外钻，好像要长出什么东西似的。
慧谷真人一声不吭，将身体弯成一张弓，仿佛在以人力和那股即将破体而出的力量相抗衡。
“你……你怎么了？”阿渡站起身，戒备的退后半步，打量着对方。
那个声音又低低沉沉地响了起来：“小山鬼，他不敢告诉你，我告诉你。岐渊啊，可没有他说的那么伟大。什么守护山川大地，什么守护苍生，全是放屁！他是个不敢面对自己的胆小鬼！他死了，可是，他也没死。他就在这里，是树，是草，是鸟，是虫，是他，是外面那些蝼蚁……也是你啊！”
阿渡受够了这些修仙之人一言不合就故弄玄虚，她没有偏听偏信，而是冷静地问道：“你是谁？”
“我？”那个低沉的声音呵呵的笑起来，“我当然也是岐渊啦。”
“胡扯！”阿渡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跟随在岐渊身边那么久，你是不是岐渊，我还听不出来？”
那个声音似乎没想到神女也会这样粗鲁，哽了一下，没说出话来。慧谷真人趁这个时机，将灵力运在掌中，狠狠向下一按，那些蠕动的肉芽被按回了脸颊里，与此同时，阿渡听见了一声低沉的惨叫，那些蠢蠢欲动的肉瘤，仿佛被火灼烧过，纷纷窜回了慧谷真人的身体里。
“慧谷真人？”好半晌没有动静，阿渡试探地叫了一声。
慧谷真人喘息着抬头，阿渡趁机打量了一眼，见对方脸庞已恢复如初，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阿渡发现对方手指在微微颤抖。
阿渡没有说话，等待对方开口。慧谷真人握住颤抖的手，好一会儿，才苦笑道：“没想到让你看到这样的不堪，见笑了。”
阿渡问：“方才那是什么？你入魔了？”
慧谷真人摇了摇头，半晌才道：“你看到过岐渊的过去，应该知道，神魔原本就是一体。修行之人到了一定境界无一不需要对抗自己的心魔，而我……”
慧谷真人摊开手：“我原本只是个普通的画师，因缘际会才走上了修仙的道路，与之相对应的是，我在得到灵力之前，就已经付出了代价……”
他抚起衣袖，露出苍白的胳膊，上面凸出的血管虬结，交错在一起，形成了一张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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