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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溜去后厨偷干粮,困了就在枝桠间打个盹儿,颜子畯便在萃院外的树上安顿了下来。
吴芷兰的用功程度,比他第一夜所见更甚。每日晨起,她要迎着朝阳练一个时辰剑法,顺便吵醒他的美梦;用过早饭,她会离开一趟,大约是去向吴成思问安,而后便回屋习书,直到午时小汀送来饭菜,他则往往会利用这空档补眠;午后,她在屋内练习心法,他便趁山上众弟子昏昏欲睡时,去后厨溜达一圈;天黑之后,她又会继续练剑,直到夜阑人静,才一身疲倦地睡去。
同住萃院的,还有另一个女弟子,大概便是孔惠时了。孔惠时通常日出时离开,日落后回来,他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每过一旬,她都会下山采买,甚或巡视,次日方归——这一夜,将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颜子畯时常忍不住唏嘘,吴芷兰毕竟是南青剑派掌门之女,天分不会差,不论她原来什么样子,如今这般用功,他日执掌南青剑派,或许也大有可为。
可惜,他们惹着谁不好,偏要惹着“江湖第一魔头”,还有那个仿佛没有心,永远从容不迫,永远冷淡无情的方恂。
他甚至觉得只要他们想,他们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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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惠时再次下山,时节已近中秋。
明月藏身云后,不见轮廓,秋风静默汩起,远近高低的枝干纷乱飘忽,像极了幽冥鬼影。团圆佳节在即,不少弟子都已下山与家人团聚,留下来的,也开始准备制做月饼,燃灯赏月。人人都比平日里忙碌,只有吴芷兰不必参与这些杂七杂八的活计,仍每日在院子里练剑,遥远的热闹声,更衬得此间安宁静谧。
——天时,地利,人和。
再没有比今夜更适合杀人的夜晚。
吴芷兰也比平日提前半个时辰结束习剑,婢女正在房中打盹,她收起佩剑,走回房间,过了一刻钟,却又打开门走了出来。
吓得正要溜下树来的颜子畯连忙又缩回了阴影中。
吴芷兰身着中衣,裹着厚实的披风。她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下,独自长叹了一声。
颜子畯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暗夜静无人声,怕是针落都清晰可闻,他不敢大声呼吸,透过枝叶罅隙望去。
吴芷兰却突然低低地唱起了歌。
颜子畯离得远,听不清唱词,但确然是低徊哀婉的曲调。他又想起她曾说要报仇的话,但那个名字,他实在没有听见。
然而,没唱几句,吴芷兰又停了下来。
一阵夜风吹过,竟将云层吹开一缺,落落清辉便自云翳间洒下。吴芷兰拢着鬓发,抬起头,月色好似挂满长睫,映出幽寂无尘的光景。
颜子畯不由得僵住,一瞬间忘记了心跳。
乌云很快再次围拢,那一瞬月光仿佛只是俗尘中的美梦。吴芷兰又叹息一声,而后起身,安静地转过头。
树影密密匝匝,不透一痕光亮,她却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平凉地开口:“你已在树上躲了一个月,你到底是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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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滕十二提剑而出,沈世卿挥挥手,十二名暗卫移动步伐,形成半弧,将滕十二围在圆心。
“沈楼主不用慌张,我不会逃走的。”滕十二豪爽一笑,目光自那十二把长刀上扫了一圈。
沈世卿冷笑一声,似乎听到了极为可笑的话:“你以为织凤楼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滕十二问:“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若真如许翎竹所言,栖归楼暗卫实力皆与林素泉相当,沈世卿武功又与唐璃相当,十三对一,他今日只怕九死一生。他不如一次问个清楚,即使要死,也总该做个明白鬼吧?
沈世卿云淡风轻地笑了两声:“任何人进入长平郡,都瞒不过织凤楼的眼睛,你,自然也不会例外。”
滕十二一怔:“难道我住在客栈那十日……”
“我当然也知道。”沈世卿微勾嘴角,“你每日做什么,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菜,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如说——长平郡半数店铺,都是织凤楼产业,你所住客栈,也是其中一间。”
滕十二惊讶地睁大了眼:“不是说——不是说,织凤楼是卖衣服卖布料的吗?”
“早年间,的确只是衣布商人。”沈世卿耐心地道,“但父亲历来闲不住,便又做起了其他生意。不过这些店铺,只有我、世丞和织凤楼暗卫知晓,他没有告诉其他人,也没有让皇上知道。”
“……为什么?”滕十二自然而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沈世卿缓缓道,“父亲做这些,只为自保,不图名望,他心底里仍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既然如此,又何必引得其他门派,甚至朝廷猜忌呢?”
滕十二默然半晌,沈世卿的话,他只能听懂一半——但一半也够了,这些事情,是不该他知道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就不怕,我去告诉别人?”
“我为何要怕?”沈世卿扬眉,眸子里寒光一闪而过,“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还有命回去吧?”
滕十二又沉默了半晌,沈世卿是聪明人,和自己不一样,他的每一个回答,都是那么天衣无缝,不容辩驳。滕十二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继续又问:“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有在主楼睡觉?”
“不错,”沈世卿点点头,“你或许看到了一些影子,那都是我的替身。”
“你……那你为什么,又要在顶楼派一个暗卫袭击我?”
“只是想趁你不备,试一试能否得手,如若不能,我自然留有后招。”
“你这是,挖了火坑等我跳吗?”滕十二不禁气恼。
“哈哈,滕公子,”沈世卿展颜,眉眼倜傥而从容,像极了他的父亲,“这叫,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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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的确确是对着自己说的。
颜子畯停顿半刻,吴芷兰也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刻,似乎他不应声,她会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他早已见识过她的倔脾气,最终只得从树上跳进了院子里。
吴芷兰望着他,率先开口道:“这院里其他人,都已经昏睡过去,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颜子畯微愕:“你下了迷药?”
吴芷兰很平静地点头:“是,我下了迷药。”
颜子畯不由得紧蹙起眉:“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你若遇袭,岂不是连个帮手都没有?”
吴芷兰笑了:“你居然跟我说,危险?”
颜子畯抿着唇,不说话了。
吴芷兰竟然就此解释了两句:“惠时不在,其他人不会武功,醒着也是拖后腿。你呢?你到底是谁?”
颜子畯下意识移开了目光:“我姓颜,名为子畯,取……博闻广识,田粮丰腴之意。”
“谁问你的名字了?”吴芷兰好笑地看着他,“我是问你,你到底来做什么?”
最后一问,语气忽转凌厉,颜子畯微微一惊,倏然抬起头,目光撞进吴芷兰幽黑的眸子里,他一瞬间清醒过来。
“我来杀你。”他说。
然而话一出口,颜子畯便被自己吓了一跳。如此冰冷的四个字,竟真是用他的声音,用如此平凉的语调讲了出来。但他终究还是说了,说完之后,他却不再有下一步动作。
吴芷兰目光深邃地盯着他:“你是谁派来的人?”
颜子畯微顿:“这不重要。”
“是织凤楼?还是栖归楼?”吴芷兰却追问道,似自语着推理了下去,“你腰侧是刀,亦着黑衣,但你并未蒙面,又只有一个人——你是栖归楼的人?”
颜子畯沉默不语。
见他似乎没有承认身份的意思,吴芷兰长长吐了口气,双目微合,复又睁开:“罢了,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腰侧佩剑。
剑风缓慢地飘荡开来,似茂密葳蕤的夏草。她平举起采萧剑,右脚后移半步,凝注着颜子畯,眸底倒映着冰凉的剑光。
颜子畯却犹豫片刻,才终于抽出佩刀。
铅白色刀刃如落鸿般向吴芷兰斩去,吴芷兰侧开身子,让过他一斩,左右双脚向横错开两步,便欲取他后腰。颜子畯回刀劈落,正击在长剑上,夜空里刀剑铮然一鸣,二人都各自退开几步。
吴芷兰虎口酸麻,这一击竟令她气息一阵混乱。颜子畯却是怕这一声响惊动了院外的人——幸好众弟子都忙着中秋,萃院四周依旧没有半分响动。
但他再出刀时,便避开了与剑相碰。
花树影绰,刀剑之风吹散了桂花香气,颜子畯武功毕竟更胜一筹,即使他多有顾忌,刀法用起来也颇束手束脚,但不出一刻,他就寻到了吴芷兰剑法中的破绽,长刀如惊雁掠进剑风,最后,停在了她颈侧。
剑势戛然而止,连同她的动作,只有目光染着不甘,落在那刀刃上。
吴芷兰喘息着,不说话,也不求饶。
颜子畯望着她微红的脸,她的额发正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小巧的下颌挂着一颗剔透的汗珠。暗香飘进院落,又轻拂起她的裙角——他的刀,是从未有过的迟疑和迷惘。
半晌,他终究退了一步。
他将刀拿开,收回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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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芷兰抬眸看他,目色除了讶然,更是疑惑。
颜子畯安静地开口:“我的确是栖归楼之人,但真正想要你性命的,不是方楼主和许楼主。”
“是谁?”吴芷兰下意识地脱口问出。
“我不能说。”颜子畯轻轻摇头。
吴芷兰安静片刻,又问:“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放下了刀?”
颜子畯顿了顿,移开目光:“我杀不了你。”
他没有再等吴芷兰问出下一个问题,转过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心头仿佛有一团乱麻缠绕着,密密匝匝,愈解愈紧,勒得他就要不能呼吸。他似乎失去理智,也不顾是否会被人撞见,竟在南青山上转了一个大圈,最后走到了前山。
前山灯火通明,与后山那一片黑黢黢的林野不同,人来人往,喧闹不绝。吵嚷声近在耳侧,颜子畯终于倏然回过神,连忙闪身跃上树影间。
层云蔽月的暗夜里,俗尘灯火更显得明亮夺目。颐厅附近,树枝上已挂了灯笼,红艳一片,好像姑娘飘荡的群衫——他于是又想起了吴芷兰。
他皱起眉,努力地想把那个身影赶出自己脑中,可是,这远远近近的灯火像她,乌云间若隐若现的月光像她,桂花像她,叶影像她,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会令他想起她。
他终于明白了那日宗暮非说过的话。
还真是……极不讲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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