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远军反叛,震惊朝堂,而当朝首辅叶垂青因罄竹难书的罪证被处以断锥剥皮之刑。
两件事发生在同一日,于朝廷来说,是一场足够颠覆疆土的灾难,可于百姓来说确是一次浴火的涅槃。
延庆二十八年,四月的最后一日,正逢芒种,凤凌城门大开,恭迎新主。
城中的男丁听到消息后,放下手中的锄头,从田头的松土中一路跑到北城门,伫立观望。
而城中的妇人们则着新衣抹红妆,聚在北城门,等着看一眼那位多年未还的玉面将军重掌抚远的威仪。
马蹄震震,旌旗招展,万人军伍向着凤凌城来,绵延数十里。
打头的年轻将领乘白马,持长刀,一身银甲泛着凛冽寒光,在百姓的高喝声中踏入凤凌城北城门。
百姓们这才发现,这位模样俊秀的青年是一副生面孔。
玉冠银胄,剑眉星目,单看面容,倒是与这些年一直驻扎在凤凌的二皇子有些相似。
但无论是谁,只要破了这悲戚的世道,能够让自己吃饱穿暖,百姓自然拥戴。
骑兵开道,步兵垫后,两旁是狮虎营和镖骑营的统领少将,左右各三名,青云乘马行于正中,昂然端坐,战袍迎风起。
民众的赞扬和身后的兵马,冲击着他的五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畅快。
而此刻的秦桑和川乌选择单骑,从西城门绕路而行,急不可耐的朝客栈奔去。
马蹄带起地面的浮尘,伴着一阵血腥,窜入过路的百姓鼻中。
人们纷纷让路,让快马先行。
来到客栈门口,秦桑顺手将马鞭扔给了身后的川乌,自己一路小跑着上了二楼,刚要推门而入,又缩回了手,抬臂闻了闻自己的腋窝,不禁皱了皱眉。
为了见她走的急了些,也没来得及收拾自己,而她喜洁,见到自己这副样子定是不肯跟他亲近。
不过急于相见的迫切还是压过了其余,他清了清嗓子,抬手推开了门扇。
却在进门的那刻,面色僵住。
屋内并没有阿楚的身影,可这个时间,她定然是会侯在此处等他消息的。
秦桑心中一紧,低头扫向了食案下那个被打翻的药瓶,里面的清神丸撒了一地,而桌上还放着用了一半的早膳。
跟吕镶呆的时间久了,各种药丸的颜色品类,自己也熟知了大概,这清神丸的作用便是祛迷解幻的神药,秦桑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端起粥碗,取出了反压在碗底的一张字条,上面赫然写着:“孤见楚女甚是喜爱,已留用。谢珏。”
那张字条在秦桑的手中顷刻被捏攥成屑,他眸底一片阴冷,方才还上扬的嘴角此刻骤然垂下,周身杀气腾起,令人退避三尺。
川乌紧跟而来,同样兴奋加迫切的他,看到秦桑肃杀的背影的那一刻,心猛的沉下,笑容僵在脸上,进屋扫视一圈后,愤然夺门而出,揪住一个路过门口的小厮,怒喝道:“这间房里的人呢!”
那小厮见二人一身黑衣布满刀痕,满身满脸沾着血,提刀揪住他的领口,似要吞了他一般,惊的双腿一软瘫了下去,哆嗦道:“小的……小的不知。”
窗外传来百姓敲锣打鼓的欢雀声,主街上的喧嚣攒动于各个小巷,凤凌州官连夜弃城而去,青云以先元帝幺子的身份坐上凤凌城主之位。
而秦桑与川乌则带五百轻骑,绕过万人空巷的主路,出了西城门,朝凉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凉州地处西北,是三皇子谢珏的据地,有三十万赤焰军驻守,常年与作乱的西羌族打交道,战力与抚远相当。
赤焰军的原身是皇后陈氏一族所掌的陈家军,谢广能够一洗中原,杀父弑兄坐稳皇位,背后的陈家军功不可没。
但随着江山渐稳民心渐固,以皇后亲族兄弟为首的陈家军开始蔑视皇权,皇后陈氏外戚干政,谢广这才费尽心思削弱了陈家军的主力。
随着陈将军的战死和嫡皇子谢安的夭折,皇后一党这才销声匿迹。
而当年为谢广打下半壁江山的陈家军改号赤焰,被发军西北驻守边境,无皇令不得反。
西北多黄沙,风声不止,苦行多日,二人率轻骑终于抵达凉州。
守城卒见远处来一队镖骑,身着戎装,腰佩长刀,各个驭乘高头战马,在这战乱的世道,心中慌恐,不敢开门,下城楼后策马奔向凉州府禀报。
秦桑胯.下黑风连日奔波,鼻中吐着粗气,鼻周湿润处沾了一圈沙尘,马身上似有薄薄血汗溢出。
众人等了多时,城门终于缓缓而开。
一匹棕色良驹驮着一位魁梧挺拔的年轻将军从城门而出,带起一片干尘。
川乌欣喜道:“天冬!你怎会在此!”说罢,又觉对方神态怪异,心中困惑。
那棕驹上的将军正是天冬,见对方招呼,他并无回应,双手勒着缰绳,不断调转着马头徘徊在原地,不近前也不回头,就那样静静的,以敌对的姿态对峙在二人面前。
秦桑察觉异常后,眸子骤冷,虽亦无言,但方才初见天冬时温润的神色渐渐僵硬下来。
他提刀拦住了欲要策马上前的川乌,朝一旁跟随而来的高湛冷道:“高将军,你前去探探。”
川乌低头看着秦桑横在自己面前的龙雀刀,不解的望向了天冬。
高湛领命后,用刀身拍了一下马臀,夹风而去,甫一近前,还未开口,便被天冬挥刀砍来。
高湛大惊,忙起刀相迎,无奈二人武力相差悬殊,不出三招便被天冬斩于马下。
他将高湛的头颅插于刀尖,挥刀扔于川乌身前,放言道:“替我告诉你们将军,想要人,便要拿凤凌城和抚远军虎符交换。”
秦桑此刻就乘马立于天冬面前,二人相差不过数丈远,天冬却避开他的目光,转而向川乌言语,不仅如此,还要让川乌替他传话。
在将军面前,如此嚣张且不敬,让川乌的胸腔快要炸裂开。
说罢,天冬勒起缰绳掉头回城,城门关,留下一骑飞尘和一具无首尸身。
这才反应过来的川乌额头青筋暴起,翻身下马冲向了城门,对着城门拳打脚踢,连连怒喝:“天冬!给我滚出来!你这王八养的龟孙!滚出来!……”
大漠与天际相接,一轮血红的落日只剩残半,风沙卷起,将川乌的一声声怒喝卷进空旷的戈壁,显得无力又苍凉。
秦桑勒马回头,裹着一身肃杀策马向东而去,劲风中乱舞的袍角渐渐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再折回时,他戴甲胄持长刃,还携了身后的十万抚远大军,汹涌而来。
凉州被两条山脉贴城横跨东西,中间自然形成了一条庆国与西羌通商的要道,而此城便处在这条通商要道的必经之路上。
秦桑想过,要想直捣中原腹地,就必须先收复凉州,剿灭赤焰,招抚羌族各大势力,否则,刀戈朝向中原腹地,必会腹背受敌。
他本还想拖上一段时间,稍作休整,再议此事,可谢珏偏偏要洗净脖子迫不及待的伸向他面前,如此,甚好。
凉州城外大军压境,谢珏却临危不乱,在凉州府大摆酒宴,犒劳赤焰军众将士。
天冬被请于谢珏左侧榭阶下入座,此座乃高座,赤焰军中二品以上将领才可入其位。
而他一个异军中的叛卒,能够得此殊荣,怎会不令其余赤焰将士唾弃。
酒宴还未过半,就有一位血气方刚的年轻将领举樽唾骂道:“叛将当诛!竟还有脸坐于高台之上,无耻!败类!”
那年轻少将似乎酒意上头,越骂越起劲儿,脖子扯着脸激动的发紫,最后竟双脚踩于面前的食案上开骂。
他们中有不少人听过天冬的威名,多年前,北虏犯境,十万贼骑叩蓟关,守关并将弃阵而逃,眼见贼军将领顺关进函谷道,烧杀淫掠,直取京师。
秦桑以旌旗插于逃兵尸身之上,血战七日,而这位天将军,就是当年拖着一条中箭的残腿,帮秦桑护旗之人。
如此骁勇忠义之辈,如今却能在谩骂声中面不改色,端坐于三皇子的酒宴之上,可见谢珏玩弄人心之术是多么炉火纯青。
但殿中也不乏有人替天冬感到惋惜,惜他年少欲胜,经不起谢珏的一次次诱惑。
这时,方才去殿外议事的谢珏再次回到酒宴,甫一进门,就被殿中刺耳的骂声所震怒,疾步上前,拔刀刺于那年轻少将的心口,那人抽搐了一下倒地而亡。
“天将军乃我亲封的赤焰军凉州新将,若我再听到有人逞口舌之快,扰我军心,乃谤军之罪,违者斩之!”谢珏一声喝下,殿内鸦雀无声,纷纷垂首饮酒食肉,酒宴恢复如常。
他亲自走向天冬,让身后的随侍为自己斟了一盏酒,递到天冬面前道:“孤对将士教责不言,今日醉酒误言,天将军莫要怪罪,孤听说前几日,天将军一马当先斩了那抚远军的一名猛将,将骑兵逼退凉州,赤焰军有你,当能日行万里。”
天冬起身,接过谢珏递来的杯盏,却没有饮入口中,而是当着众将士的面,将酒横洒于面前的地上,仿佛在祭奠死者。
酒水在地面上溅起,湿了谢珏的袍角,其身侧的一名副将起身怒喝:“放肆!敢对三皇子不敬!”
却被谢珏抬手制止,面色温和道:“若是天将军对孤有何不满之处,大可直言,孤能为天将军做到的,定会倾囊相予。”
天冬将酒盏轻置于食案之上,面不改色道:“正如方才那位少将所言,秦桑于我有知遇之恩,这些年几经生死肝胆相照,说是亲手足也不为过,可你让我叛他,却只许了我凤凌一城,”他摇了摇头道:“不够。”
谢珏大笑,言道:“天将军尽管提!”
天冬拿起桌上的酒壶,拔下酒塞,将壶中烈酿尽倾于口中。
“我要一处封地,还要世袭侯爵,秦桑有的,我都要。”他一双鹰目毫不避讳的平视于谢珏,顿了顿道:“我还要纳北凉郡主为妾,这些,你能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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