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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三十万,待我迎娶中原十二州的美人,兵马可再扩十万。”
人还未入帐,青云那张扬的声线便在帐外响起。
帐门被他竹月色袖袍跋扈的撩起,大步走了进来。
川乌用五指敲着桌面打趣道:“一娶就是十二房,你小子艳福不浅呐。”
青云慵懒一笑,耸了耸肩道:“你以为我愿意娶,还不是你们将军半夜跑来求我,让我帮他挡了那些烂桃花,我才勉强答应,还好我楚青云吃的糙,不太挑,来者皆是妾。”
此言一出,秦桑脸上险些挂不住,咳了一声,略带报复的扫了一眼青云,对方这才住了嘴。
阿楚醉酒那夜,他晨时甫一醒来,便去了青云的院子砸门,青云被他扰醒后,还以为军营里出了什么事,搞了半天是让他替他纳女。
那日的秦桑,第一次在青云面前用最强横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他顶着那副不可一世的冷脸,朝睡眼惺忪的青云道:“你小子若是帮我纳了那些侯女,本将军以后可以任你差遣。”
青云每每想起他那副嚣张的怂样,都不由在心里暗爽。
此时的梁启山见帐中走进一位身姿英挺俊美无双的青年公子,对秦将军的态度又这般随意,马上猜到了青云的身份,忙笑着寒暄道:“这位就是小殿下吧,在京城时,我就听说了小殿下在凤凌一战的骁勇,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才,有定鼎中原之气。”
秦桑见梁启山先开了口,随即向青云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经常向你提起的梁大人,如今投为我抚远军师,以后都是自家人了。”
青云收起了方才的轻浮,双手交叠郑重的朝梁启山作礼道:“军师谬赞,若没有秦将军的扶持,和将士们的提头拥戴,料我谢宣扑棱碎了双翅也飞不起来,如今又有了军师的助力,有朝一日,青云若真能踏进金銮,在座各位都是汗马功臣。”
二人又寒暄几句,被秦桑打断道:“言归正传,南下之事刻不容缓,昆州地势复杂,路上诸多变数……”
他蹙了蹙眉道:“我亲自带兵前去。”
又转头朝青云道:“若我能引吕家军南下退兵,汴城一战有军师在旁助力,攻下城池轻而易举,凤凌一战,你虽有功,但却非你独谋,你身为元帝之后,将来要继承大统,该有一场属于你自己的胜仗,汴城之役,就当作你的开国之战。”
青云听罢,眉目微动,看着秦桑的眸光似与往日不同。
昆州之行,乃汴城一役的关键,能让吕荃相信抚远南下进攻昆州的谎言,又岂是一件易事。
为保蓟州能有足够兵力对抗汴城一役,秦桑只率几千人的兵马,还要假造万军之势,更是难上加难。
行差步错,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全军覆没。
如此一较,自己的汴城之役只是看起来宏大而已。
这个为他攻城略地的阎罗,终究还是将最易摘得的果实留给了自己。
“好,那就暂定三日之后南下。”秦桑收起桌上的舆图,提刀出了营帐,众人也纷纷随他而去。
只剩青云伫立帐中,盯着案几上那盏还在冒着一缕热气的云糯茶,心中思绪有些复杂。
竟无一人愿随他留在帐中,皆随秦桑而去。
但那件有名无实的华丽金袍却是穿在了他的身上。
夜色尚浅,秦桑连带着一身臭汗的戎装都未来得及换下,便策马回了城。
凉州的百姓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马背上乃何人,敢如此放肆的在城中大街驰骋,便被一阵马蹄带起的劲风卷起沙尘迷了眼。
秦桑策马至宅门,翻身跳下马背,将马鞭往小厮手里一扔,便疾步踏了进去。
想到今日晨时,踟蹰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楚儿,心中知晓她已做了让步,虽然软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但秦桑已然满心雀跃。
美人给了台阶,自己再不低头,那便是不懂事了。
可他心急火燎的来到屋门口,却又慢下了步伐,清了清嗓子,又端起架子,似往常般缓缓推门入内,没有露出半分的焦急之态。
果然,她早就替他备好了浴桶和干净的浴袍帕巾,煮了他最爱喝的云糯。
这些看似是杂事之举,这些年来,却是头一次。
秦桑见之,更有些踩着云朵飘起来的感觉,但里子再欣喜若狂,面子也不能丢。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自然的在浴桶前展开双臂,等她去为自己宽衣入沐。
热水漫绕全身,又有美人侍奉在侧,近日的疲惫焦虑一扫而空,他舒坦的吁了一口气,命令道:“你也进来。”
她却支支吾吾推辞道:“我今日已经洗过了。”
往日二人共浴已是常事,今日天色尚早,她却说已经沐浴过,话里话外透着股子生分,这让秦桑觉得有些奇怪。
“用不用我帮你上药?”阿楚转身走去药柜,拉开抽屉取出了那个装有蚬麻的瓷瓶。
秦桑愣了愣,那瓷瓶早已空了多日,这止疼蚬麻以往都是白檀在替他准备,不禁提了一嘴道:“白檀有消息了?”
阿楚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我发现还有些剩余,见你近日疼痛难忍,想着剩下的这些还能再用些时日。”
秦桑回首盯了她一眼,见她一直背着双手候在他身侧,遂闭眼应了一声,示意她为自己涂药。
阿楚用手指在那瓷瓶中剜了厚厚的药膏,触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却被他猛然抬手抓住了手腕。
他动作太快,沐桶中的水花被他的手臂扬起,阿楚本能的抬起另一只手去挡,无意间露出了被蚬麻外壳扎的红肿的五指。
秦桑看着她布满猩红的指尖,眸光倏然阴沉下来。
他明明记得那药瓶已空,既不是白檀,那便是眼前这位喜欢自我感动的傻丫头了。
这种止疼散虽然药效极好,但处理起来十分费劲,上面的尖刺密集,人的皮肤若是被扎,要红肿瘙痒多日才能痊愈。
以前他曾对白檀这种愚蠢之举多有拒绝,奈何她鬼迷心窍,越是拒绝,她越是产生将军心疼她的错觉,后来,他便也不再多说了。
可阿楚竟也要效仿她,做这种劳力自损的傻事。
这让他有些气闷心堵,不由分说的将她手中的药瓶打翻在地。
瓷本脆弱,落地即碎,药膏也迸溅的到处都是。
“我不需要。”他冷道。
阿楚看着地上的狼藉,本来捧着一颗诚心的她,怒冲天灵,喝道:“我辛辛苦苦折腾了多日,你不涂也便罢了,何苦要将其打翻!没药涂,疼死你算了!”
一阵腾空而起的水花溅了她一身,阿楚转身避开,再睁眸回首时,秦桑已裹上了浴袍,扎了束腰,赤脚向旁边的柜子走去。
只见他迅速拉开抽屉,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短刀,坐在了阿楚日日梳妆的铜镜前,毫无保留的持刀向自己的肩胛处刺去。
“嘶~”随着他一声闷哼,阿楚这才反应过来,慌乱上前阻止。
但刀尖却早已入了肉。
“你做什么!”阿楚既心疼又气恼,上前阻止却被他挡在一旁。
秦桑将浴袍扎在腰处,露出了上半身布满刀疤的脊背,鲜血从他背上的肌肉.沟壑中蜿蜒流了下来,与方才沐浴未干的水珠混在一起,将鲜血稀释的更加鲜红刺目。
他背对着她,铜镜中映出了因疼痛而扭曲的半张脸,还有额上渗出的大颗汗粒。
“我若不取了这六根钉子,你便会背着我一直剥那蚬麻,倒不如我痛一时。”
阿楚眼睁睁的看着他肩胛内的钢钉,被他用刀尖一根根剔出,如同剔骨。
他那副爬遍了伤痕的身躯,在自己的刀下皮开肉绽,仿佛凌虐的是别人的血肉。
铺天盖地的自责将阿楚包裹,若不是她执意要剥那蚬麻,弄伤了自己的双手被他看到,他也不至于如此发疯施虐自己。
许是她那副心疼的面容被映在了镜中,又反射到秦桑的眼里,只听他决绝道:“不用可怜我,要不是你提醒,我早忘了这肩胛里的六根钢钉……谢广留在我身体里的,我本就是要取出来的。”
当年青崖山腰,他为保楚儿,落到了葬魄统领莫惊春的手里,被抓去天牢之前,谢广为封住他半成内力,将他肩胛穴道处入了六颗钢钉,这才放心将他入了牢。
这六颗钉子在这些年里,不仅封住了他大半的功力,还使他夜夜疼痛难眠。
起初只是肉.体上的折磨,后来,这六颗钉子像六把刀子般入了他的心。
他反而不想将其取出,自虐般的放任其留在体内,日日提醒着那位将他鸟尽弓藏的暴虐君王。
秦桑握着刀柄的手震颤着取出了最后一根时,面容已经失了血色,他双眼空洞道:“可是有些东西,却再也取不出了。”
手中的匕首落地,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秦桑顶着血肉模糊的双胛缓缓站起身来,回首看着被他的行为震慑的哑然的阿楚。
苦笑道:“楚儿,虽然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为时已晚,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当年我亲自为你爹娘端上毒酒时,并不知道里面有毒,那时的我还以为,那壶酒,只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寻常小酌罢了。”
阿楚眸仁一震,看着面前双肩赤红的男人,眸中的悔恨和哀伤,是她不曾见过的。
外面起了风,昼里积攒的燥热渐渐退去,燃烧的阑珊灯火,将他的影子投在了其身后的那面窗扇上。
窗扇被外面的风晃的轻颤,也将秦桑的影子摇的支离破碎。
他仿佛史无前例般,清醒而被动的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梦魇之中,“楚儿,你的三位兄长,虽倒于我的刀下,我却并未伤及他们要害,可我后来又入楚府寻找,发现他们的心口被另外的凶器又加三刀,才气绝身亡。”
“谢广将我养大,虽将我当做刀戟,但也教我读书识字,逼我识经纶,通道义,他利用我杀尽无辜,但也曾与我在月下促膝,诉他身为帝王的无奈,他于我为师亦为父,我也曾期盼,那些对我的期望里掺有一丝真情。”
他再次苦笑着摇头,“但帝王又岂能有情,对皇后陈氏,这位助他定鼎中原的发妻且弃之如敝履,更何况我这个敌首之子,所以,当所有人都盼着我,合天下,止纷争,我却不愿,那高台看似万人之上,无上尊荣,但亦是一生都爬不出的桎梏,这就是我为何宁愿拿青云做盾,也不愿以身陷沼泽的原因。”
他上前几步,心疼的抓起她红肿的双手,将其轻捂在心口,“你并不明白,你对于我的意义,我对你有愧亦有情,将你占有于我身侧,也是在救赎我自己的罪过,这诡谲云涌的乱世,我更怕你变成我的一场清梦,所以,我不允许你有一丁点的闪失,你放心,我不会纳侯女,此生惟你在右,我已知足。”
这些年,他手上沾了太多无辜之人的鲜血,如一只笼中之兽,替主人撕咬着猎物,没有片刻的自省和休息。
而她,亦或她爹娘的出现,让秦桑在楚府那片纯善之地,过了一段人模人样的日子。
那些日子,他可以像人一样拿着碗筷上桌吃饭,可以在生辰时,收到一份属于自己的礼物,他可以有自己的意识和自由,可以期待,更可以拒绝。
而这一切,在葬魄杀手营里,是不曾体会过的。
而眼前这个听罢,却一脸似懂非懂的姑娘,也永远不会理解,他此刻有多么满足。
她只会呆呆的望着他的伤口,问一句:“是不是很疼。”
“不疼。”秦桑浅笑着拥她入怀,“但你若再背着我做这些营生,我才会疼。”
突然,秦桑半眯起双眸,眼尾露出一抹凶光,“又或者,你再敢去招惹男妓……”
怀中的阿楚有些无奈,他竟还将此事放在心上,于是道:“你要如何?”
“那我便杀尽这天下的象姑,将他们剥骨剔肉,挂在你的面前,让你日日看夜夜看,直到反省出如何做一名贤妻为止。”
阿楚咽了口唾沫道:“谨遵夫君教诲。”
这夜的云糯茶香分外悠长,烛火跳动的愈发旖旎。
榻上的幔帐被晃出涟漪,连同这只床榻也快被秦桑弄散了架。
他滚烫的唇贴在她的锁骨催问:“喜欢夫君这般待你吗?”
“唔……喜欢。”阿楚泛白的指尖掐到他的肉里。
秦桑的龙雀指向中原大地,各州纷争骤起,谢广暴.政下微妙的平衡终于碎裂。
而他却在这片不知何日能结束的战火中,疯狂的占有着她。
无人知晓所向披靡的他每当抱紧她时,自己有多么的胆怯和恐惧,怕他怀里的光被乱世的狂风吹灭。
所以,他要尽情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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