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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过去了,人们总说陈年往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
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
——《追风筝的人》卡勒德-胡赛尼
李诗筝如此的宽容,仿佛过去那个耿耿于怀了六年的人再不存在,但是张闻亭站在她曾经的地方仔细回想,只觉得心脏被猛的刺痛,再刺痛。
文字是一把钝钝的刀,割得人一直流血流泪。
李诗筝的语气很温柔,李诗筝的话却很冰冷。
“过去绝不是我的苦难。”
张闻亭突然说。
右手握住缰绳,左手就握住她的手。非常冰冷的一只手,李诗筝的手是很冷,好像每次握住都是冰凉的手,他的指尖触碰她的,冷冷热热。
又像她的话,又像她的人。
“我身上发生了事情,发生了……”他深吸一口气,“很多很多事情,多到你完全想像不到,所以我需要慢慢整理思路。我直面这些事情需要时间,如何讲述给你听也需要时间。但是我们也有很多很多时间,我如果有一天跨过去了,一定会讲给你听的。”
“不管你是李诗筝,还是season,还是lee,只要你好奇,哪怕你只觉得一点点有趣,我都会试着把我身上的事情讲给你听,全都讲给你听。”
“你不是我苦难生活的一支剪影,我的生活里也不是只有苦难,还有一些其他的感情在。我想只翻页苦难,但是不翻页你。”
“所以你不必要把我揣测得那么坏,我不是要完全抛弃过去的生活,更不会舍得丢掉你,过去的我是我,现在蓝河里的我也是我,一直是我。”
他陈述完,突然抛出了一个问句,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是个熟悉的问句。
“我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李诗筝望着他,而他继续回答道:
“我是我众多感觉中的一个。”
.
“行了行了!二人空间到此为止!”
汤匀总是这么突如其来地加入对话。
“挪亚说要带我们去山上看象群,他在附近发现了大象的脚印和风干物,刚才去日落的方向看了看,好像有地形比较高的地方便于观察。”
张闻亭于是不咸不淡的瞥她一眼。
汤匀很不满地插了插腰:“看什么看?我可无意打扰你们小情侣!但我和挪亚可不敢单独出行,我的矮脚马儿还得靠大黑马来保护呢!”
“象群?”李诗筝说,“是什么象?”
“可能是非洲草原象,也可能是体型大一点儿的亚洲象,别废话了,赶紧走吧走吧走吧!”
汤匀不由分说地把二人拉过去和挪亚汇合。
挪亚骑着夸特马在前面带路,怀里抱着汤匀。小矮脚马儿现在还有余惊,不想让汤匀骑着它,但好在还愿意跟着大部队一起行进。李诗筝和张闻亭策着马在后边跟着,不紧不慢的速度。
汤匀坐在马儿脖颈和挪亚的夹缝里,惬意地哼着歌,乌黑的发丝在气流中飘荡,把她柔软可爱的白色身躯用墨色点缀。
她张开双手拥抱阴风。
“汤匀一直都很无忧无虑。”李诗筝说。
“我觉得说是没心没肺才更合适。她的脾气就像一个顽劣的小孩,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最自然的顽劣,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坏。”
张闻亭似乎对汤匀很有自己的看法。
不能怪他,汤匀和他的第一次相遇时,就搞砸了他的业务,还是以那样残忍可怕的方式。
“说老实话,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灵魂死亡。在有她参与的第十个轮回之前,我也搞砸过两趟业务,但大多数灵魂们还算通情达理,最后也都把他们送到蓝河的尽头并且成功返生了。”
“只是那样牵扯到现实世界的死亡,我还是头一次见,汤匀让我见识到了另一个蓝河。我曾经以为往事都会自行消散,但是却不是的,到了一定时候,它们自然会默默找到跟前来。不管是谁,无论任何人,都要直面自己的过去。”
“无非是方式的不同罢了。”他笑了。
李诗筝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然后问:“如果汤匀真的熟知蓝河里每个人的过去,那么她也一定知道你的过去,我可以直接去找她问吗?”
闻言,张闻亭的脸色变了。
李诗筝就说:“开玩笑的。”
没想到他语气却带了点儿埋怨。
“你宁愿去问汤匀,都不愿意来直接问我。”
李诗筝眨巴眼睛,说不出话。
真可爱。
张闻亭还在继续说:“我觉得不是我要翻篇,是你要翻篇了。你说只要对我还有一丝丝兴趣,就不会轻易地放我走,但是等我全部坦白之后,等你对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时候呢?”
“我早就说了,你只在好奇的时候拉住我。等到你觉得我没劲儿了,说不定就一股脑把我甩开了。”
他顿了顿,大惊失色。
“说不定下一秒就要把我甩开了!反正你说过的,约会不代表什么,牵手也不代表什么!朋友之间也这样。”
这个语气让李诗筝想到那个已经很久没登录的贴吧账号【wswzdgjzdyg】。实际上张闻亭不拘谨的时候就会这样说话,有点欢乐又有点黑色幽默,有时候思维又很跳脱,自己会纠正自己或别人语句里的错误,后知后觉的笨拙感。
李诗筝“扑哧”一声笑了,以一句话回敬他,“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
张闻亭被她噎了一下。
“是你自己说的,‘可李诗筝是我的朋友’,我明明是你官方认证的朋友,你不记得了吗?”
还没轮到张闻亭反驳,前边的挪亚就扭过头来,兴高采烈地喊:“朋友们,我们要上山了。”
行,朋友。他不满地扯了扯缰绳。
.
挪亚说的山其实是一片宽阔的地垒,平原的板块作用下稍微隆起的某一部分,海拔不高,顺着坡往上爬并不困难,马儿的蹄子也很适合攀登。
沿路的风景从荒凉的草地变成嶙峋的层岩,地势古老复杂,植被也从草原带慢慢转为林带。山上渐冷,众人呼出的气都变成白茫茫的水雾。
挪亚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身侧各色岩层,突然惊讶地喊道:“啊!这是阿卡斯塔片麻岩!岩石圈的下方居然还有这么古老的片麻岩层!我还以为它只存在于北极圈和少数中纬度地区!”
“挪亚你的地理知识很丰富。”李诗筝解释道,“阿卡司塔片麻岩,变质岩石中的佼佼者,它的名字源于其独特的片状结构。这种古老的岩石变质程度极高,它的原始岩石可能是一种火成岩或沉积岩,经历了地质历史的高温高压,才发生了神奇的转变。”
挪亚立刻自惭形秽:“天啊,我只是之前去加拿大旅游的时候碰巧见过,没想到你了解地这么透彻,我还自以为我的地理知识储备是在场所有人里最丰富的。看来我有点儿太自大了。”
“这不怪你。”汤匀抬起手,拍了拍挪亚被冷风吹得有点儿粗糙的脸蛋,“李诗筝是超忆症患者,你和她比较,完全是不自量力了。”
挪亚说:“噢,噢,我才记起来,不过我也是才知道不久。诗筝你有超忆症这么牛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儿跟我们说?话说超忆症的人生是怎么样的啊?是不是念书的时候特别轻松?”
李诗筝很耐心,每个问题都回答。
“超忆症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其实有时候也会带给我一些困扰。比如在我幼年还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的时候,经历过的事情们总是能时时刻刻跳跃在我的大脑里,我有一段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亲人们和我说的话仿佛会时刻出现在耳边,我不知道该先思考哪件事,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回忆还是在当下。
李诗筝说话的时候非常有条不紊,实在很难想象她还有这样痛苦的经历,曾经是痛苦,现在她却能信手拈来地整理思绪和规范言语。
李诗筝才是被了解最少的人。
因为她对别人太过好奇,所以其他人反而很少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明明是个无论从外貌还是身世上,都非常不可思议的人。
“学习对我来说,一开始并不容易。我时常疑惑应该从记忆里提取哪些事情,总结和归纳对我来说很难,因为需要处理的对象太多了。我就给自己建造了一个记忆宫殿,小时候的事情放在第几层,爸爸妈妈的事情放在第几间。就像建房子一样,打地基很难,但往上一点点的盖楼层就好很多。我发现自己能轻松的念书是在初中的时候,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单词和课文不是只读一遍就能记住的。同学们每天早上都在背诵,拿着书或看天花板,乐此不疲。”
挪亚说:“抱歉,我不知道超忆症还有这样的症状,我以为就是记忆力比普通人好点儿……”
“好太多了。”李诗筝说,“我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的话是什么。”
“哦——那时候……”挪亚还在回忆。
“嘿,那边两位,stillalive?”李诗筝模仿着他热情而幽默诙谐的语气,“哦,该死,真是冷极了。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倒霉!我正光着脚,突然……”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挪亚连忙打断她,白皙的脸红了一大片,“见鬼!真尴尬!这到底是为什么?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真是太尴尬了!”
汤匀说:“那你再想想,李诗筝每回忆一次你就会尴尬一次,这不是更尴尬的事情吗?”
李诗筝咧嘴笑了,牙齿很白净,“所以我总提醒自己谨言慎行,虽然不总能做到,但是好歹也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你真明智!”挪亚由衷地赞叹道,“我为能拥有你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骄傲!”
张闻亭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
他想,如果李诗筝拥有一个记忆宫殿,那么关于他的记忆又放在哪里,又为什么一直紧紧抓在手心里,一定要把他的人生和她揉杂在一块儿,然后以这种方式固执地继续生活下去。
可她从来没说过。
她过得并不像别人想的那样轻松,她也有很多往事,但是她不说,别人就不知道。
她给人这样一个洒脱的印象。
但当张闻亭试着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时,那种刺痛感让他自己都震撼——李诗筝怎么忍受过来的?
那么多年里,她无数次回想他的不告而别,像盛大哀愁的钟声一样在宫殿里无休止的回响,她站在大殿的正中央,静默而固执地聆听着。
朋友,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张winter:朋友。。。呵呵。。。(鼓掌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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