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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不是世界上最具有智慧的疯子,
便是最疯狂的智者。」
——《我,堂吉诃德》
李诗筝站在沙尔玛的面前,密闭的房间里没有风,黯淡的日光从窗帘的夹缝里投落进来,把她精致柔顺的五官映得明暗交接。
在黑与白的交界处,灰色边沿渐变着。
在美丽的侧脸刻印出轮廓。
“沙尔玛,现在你需要动用你全部的智慧和全部的头脑,因为你要告诉我有关审判团的一切,你还要记住非常非常多的事情。然而你并不是超忆症患者,所以这对你而言会比我所说的难上几十、上百倍。”
“但是你必须做到,你要对我的身体的每一寸都完全了如指掌。”李诗筝将手里的纸张铺平在桌面,摁动圆珠笔,一声轻响。
“还有我的心。”
不等沙尔玛答应或者拒绝。
她已经开始在白纸上一字字书写。
沙尔玛和她肩并着肩坐在书桌上,李诗筝在画,画图,画的是思维导图。
从她出生到现在的时间线、地点线、事件线、人物线,再到她每一岁的心路历程,她一边说一边写一边画,清晰的语句是陈述又是精湛的总结,一步步刻画出这个曾经在世界上存活了二十六年的李诗筝。
“李诗筝生来就是超忆症患者,所以她的思考方式不同于别人,她有自己的记忆宫殿,在她的宫殿里所有事情都被分门别类地放好了,所以她思考的纬度也比常人多很多,你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需要时刻记住她凡事只取最巧最有解的抉择方式,一旦方法中出现了不可掌控和利用的事物,那么她就会立刻绕过去。”
“李诗筝在感情上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一旦她认定了某种感情,她的记忆宫殿里将会一直存放下去,并且分析和研究为何出现这种感情的原因,因此对她的行为动机必须要用极有逻辑性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方式去预测,而你必须要熟练掌握她的每一个情绪背后反应的原理。”
……
“这样你才可以天衣无缝地扮演她。”
.
那一天,沙尔玛看了三十多页密密麻麻的图纸,李诗筝一刻不停地提问和陈述彻底击溃他,他终于知道李诗筝说的“给你我的全部”究竟是什么意思。
要学另一个人的方式去思考已经很难,毕竟每个人的身份背景、成长经历、行为逻辑都不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而李诗筝又是举世罕见的超忆症患者,这就好像普通人强行领悟天才思考的基本法则,难如登天。
但是李诗筝又非常聪明,她在不断的提问中潜移默化地影响沙尔玛。
她做情景假设,不停询问“李诗筝会这样”、“李诗筝会想什么”,沙尔玛回答对了,她就微笑着颔首,而他要是回答错了——这才是大多数情况,李诗筝就严肃地摇头再摇头,把自己再一次剖析给他看。
她就像一个主刀医生,在自己身上不同的动刀子,只为了让沙尔玛看清楚每一根血管的流向、每一片机理的纹路。
而沙尔玛看清了吗?
在扮演李诗筝时天衣无缝的演技就是他最好的答卷,他面对张闻亭时用李诗筝的方法去思考和应对,他骗过了李诗筝的爱人、骗过了李诗筝的朋友,骗过了所有人。
也骗过了……祂。
李诗筝不停的写、不停的画,那一沓素描纸在她的书写下殆尽,而只剩下了最后一张纸,彼时沙尔玛已经被一张张图表、思维图和函数们搞昏了头——李诗筝居然能把自己的情绪阈值用公式一条条表达清楚。
真是个人形机器!
难怪她总是那样有趣,天赋让她如此,让她的思维跳脱也跳脱成令人惊叹的样子。就如同她正在最后一张纸上写下的计划。
“首先,你需要完美扮演我出现在张闻亭面前,并且在其他人面前也不露出破绽。在你扮演的期间,你也要当好陪审团的领袖,你让你的下属放出非常重视我的消息,必须要让兰德普等人信以为真,然后,我会在二渡口和张闻亭分开,我知道约里一定在那儿等着我,因为那是灵魂的必经之路。”
“我会被他带到审判团,说服兰德普再次重启蓝河战争,重启地就在蓝河尽头的返生地,在那儿他会试图摧毁返生柱,并且将蓝河里所有不归顺他的人屠戮干净。我将会把自己当作人质,而你正好借此机会向兰德普宣战,让他有重启战争的可乘之机。”
“最后,我们在蓝河尽头的返生地——也就是我和兰德普指出的应允之地重逢。我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唯一的目的。”李诗筝说到这里,举起了自己的右手食指。
“我们要引出祂。”
“祂是谁?”沙尔玛问。
“蓝河之神。”
沙尔玛皱着眉头理解着李诗筝的话。
这时候她的“紧急培训”就起到了作用,他勉强能够跟着她的思路前行了。
“即便如此。”他说,“你打算怎么引出蓝河的神明?百年前的蓝河战争,祂出面了,不过也仅仅是声音,没有露出真容。”
李诗筝说:“我有一个怀疑对象,这个人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性就是蓝河的真神,我的计划里,祂会出现在应允之地,也就是我为祂刻意安排的证神之地,如果祂要再一次阻止兰德普的暴行,那么必然要以真身示人,这样一来就能印证我的猜测。”
“可那是神明,祂拥有的力量远超于我们的想象,你怎么就知道祂现在不会再哪里偷偷看着我们呢?祂可是蓝河神,全知全能的存在,不然也不能及时阻止蓝河战争。”
“当然,祂在看到你的一瞬间,立刻就能明白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李诗筝突然接近了他,非常近,鼻尖凑着鼻尖。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
“凡事凡物都有规律,只要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无论是蓝河还是现实世界,都要遵循起运行的法则,蓝河的神并不是无解的存在,祂也是会被返生官影响的。”
“你是说,用我的特权去……?”
“对,蓝河的神既然也身处蓝河,那么祂也要遵循蓝河的规律,即使是祂一手缔造的,祂也不可以贸然违背。也就是说,所有返生官的特权都可以对祂奏效。但是祂非常敏锐,但是要想不被祂察觉,你必须——”
李诗筝将三十几页纸放在他面前。
“在这段时间里,完完全全变成我。”
.
傍晚时分,沙尔玛在街角喝一杯冰美式。他一边喝着一边背诵,这时候找到记忆的感觉了。还他在读大学的时候,赶期末周就是这样,短短几天之内,要背下厚厚一本书的内容才不至于挂科。而现在需要记住的东西更多,时间却被压缩地更紧了。
李诗筝在咖啡厅的柜台里静坐,夕阳洒在她身上,她撑着下巴望着那正在努力记忆的男人。沙尔玛有时累了,疲惫地抬头去看对方,却总能发现李诗筝温柔地注视着他。
这让他疑心她的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片刻。
李诗筝在街角的余晖里凝视他。
这个男人是陪审团的首领,是不由分说就将她掳走的人,是不可一世的花花公子,是和她有过些微交集的人,是现在正在和她为了一个目标而共同奋斗的——
沙尔玛。
沙尔玛在沉吟,琥珀色的眼眸里流窜过知识的痕迹。他思考回忆的时候,修长的指关节拉扯着白色针织衫的衣领,让整个人看上去很学究,其实沙尔玛很聪明,这样的人就是在学术领域也保不准会发光发热。
李诗筝几乎能想象到和他做同一个课题,对方会是多么靠谱的存在。
好像是有一点儿遗憾了,如果她是在现实世界里认识沙尔玛,她一定会把他当成好朋友。至少异国他乡一定不会那么孤单了。
沙尔玛揉着干涩的眼睛,疲劳、不解、困惑……诸多的神情只是从完美的脸上浮光掠影地闪过,最后只剩下认真凝重的深思。
李诗筝看着这样的他,笑着走过去。
沙尔玛正在理解最后一张纸,李诗筝走过去,抽出他手里的纸张,搁在桌面上。
“先停一下,我们要先算一笔账。”
“算账?”沙尔玛拧着眉头。
李诗筝说,“是的,我们算一笔账。”
“不是吧,大小姐?”沙尔玛按压着太阳穴,可怜兮兮地瞧她,“我都帮你到这个份上了,你不会还在记恨我当初把你掳走的事情吧?那样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李诗筝笑意盎然,摇头:
“不是那样。”
“那是要算什么账?”
沙尔玛愈发疑惑了。
“是我欠你东西。”李诗筝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曾给过我一个吻,在这里。”
“所以我欠你一个吻。”
沙尔玛没办法想象那是什么感觉。
李诗筝侧过脸去,呼吸如同钟塔里正在飞过的白鸽一样扑打在他的脸颊上,原来她的呼吸也不是一直那么清浅,如此近的距离来看,是刚好能够牵扯住心跳的动静。
李诗筝的吻在牛津城里最后一抹晚霞里落在他的脸上。很快一下,随即就离开了。
沙尔玛不是没被女人吻过,恰恰相反,多了去了。别说前任们的热吻,就连偶然走在国外的大街上,都有热情的女人们献上调情的香吻,他本应该对这种浅尝辄止的脸颊吻近乎免疫了,谁会因为这个就心动啊?
可李诗筝就是李诗筝,她掐好了时间。非要在瑰丽而近乎消散的霞光里给他一吻,非要在离别的时候给他一吻。
非要在他最疲惫的时候给他一吻,非要在他正在试图理解她的时候给他一吻。
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沙尔玛想,一定是后者吧。因为她需他帮她。
而这是她给他的奖赏。
真是个坏女人啊,毫无芥蒂地利用着身边可以利用的一切。正如她自己坦白的,“凡事只取最巧最有解的抉择方式”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投机,她取巧,她通过利用所有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沙尔玛却感觉自己完蛋了。
他好像真的,爱上她了。
李诗筝的嘴唇从他的脸颊边移开。
沙尔玛发现自己就这么被轻易的满足了。他原本还对自己误以为会和李诗筝来上一场酣畅淋漓的床事而感到有些失望——
谁让他也不是一个完全的正人君子呢?
谁知道李诗筝那么容易就满足了她。
他现在宁愿为她卖命。
好吧,他也确实正在这么做。
“这次的行动,你将会面临最难的一个步骤,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那就是蒙蔽祂的视线。”
“我曾经总结了祂能够识破你的蛊惑的原因,是因为你还扮演的不够像你要沉浸的角色。所以这次,你必须像李诗筝一样。”
“像李诗筝一样哭,像李诗筝一样笑,甚至比她自己还像。”
“可以做到吗?”李诗筝轻声问。
沙尔玛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
“我会全力以赴。”
“很好。”李诗筝在蓝河的夜色中,将那副无框眼镜重新带回他的鼻梁上。
“这次行动的名字叫做——”
“欺神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