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接近得多了,我什么也听不到。
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不知他可有听到?」
——《春光乍泄》
李诗筝再一次睁开了眼。
眼前的一切又和刚才截然不同了,她环顾四周,辨认所处方位——人潮汹涌的纽约时代广场。
世界的十字路口。
傍晚天际边绚烂的彩霞和霓虹街景交相辉映,巨型电子屏的梦幻色彩像氛围灯,把城市中心照耀成鱼缸中的美好景造。
衣着时尚或低调的人像逡巡在海底世界的热带鱼,三五成群游动,或行色匆匆、驻足交谈。在快节奏的生活里前者是常态,后者是意外。但也绝对不是没有。
比如正站在她面前的张聆台。
她伸出手去触摸这个人,不出所料的,指尖只能刺穿冰冷的光影。还是在回溯。
这是历史过往里的张聆台。
国际服装店的一块绚丽的电子屏幕上,韩国爱豆的脸正在闪闪发光,那是总露出贱兮兮笑容的瞬移大师车在宪。李诗筝笑了,遂将目光略过旧人,移动到屏幕的右下方。
2018月11月23日。
张聆台站在街角,穿着黑色高领针织衫和长裤,因为身高体长所以看起来像模特。李诗筝观察他到现在,但这又是她没见过的神情,也不悲伤也不快乐,是一种旷野里有劲风吹拂的平静。气流在呼啸,沉默欢腾。
张聆台这时候更像一个活着的人,李诗筝是这么觉得的,他的眼神清冷阴沉,但并不木讷。她突然退回去看他的后脑勺。
没有刀伤。
李诗筝意识过来,吃了一惊。
张聆台没有赶路,驻足却不是在交谈。刚才金发碧眼的姑娘上前询问他联系方式,他只是温柔着笑,说抱歉。
对方又问他站在这儿做什么。
他说,“我在等人。”
“哦!是情人吗?”对方嫉妒地问。
“不。”张聆台摇头,“我讨厌他。”
对方又问:“那为什么要等他?”
“秘密。”
他笑了笑,不再搭理她。
那女人兴致缺缺地走了,李诗筝看到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他指间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李诗筝没有看清。
他将要打给谁?
只听见几次铃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对面没有说话。
张聆台也没有开口,只是街角的嘈杂实在不能作假,对面只是静静聆听了一会儿,呼吸声就变得沉重。与此同时,那边也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大风刮过漫山遍野松树林、针叶之间相互摩挲相互咬合的沉闷声音。
像穿靴子踩在雪地里。
通话一直没有人挂断,所以他一直听对方单调的呼吸声。一边很嘈杂但另一边很安静。对方的心脏怦怦跳,声音一起一落。
他自己的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想到两人这样同频,张聆台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好像只是在遐想,为无聊的等待时间消磨一下多得溢出的耐心。
他站路边,街灯打在蓬松散乱的发丝,像是给整个人上了一层光怪陆离的滤镜。他棱角分明的隽逸面孔在灯光下分离度高,像是骨要透过皮肉钻出来。他兴奋。
不知对方可有这感觉?
“扑通、扑通。”
有的,电话那头的人也很兴奋。
这时候,张聆台面前经过一群穿着白色教服的小孩子,是基督教徒。他们在感恩节这一天的傍晚走上了大街,赞颂主的伟大,并为每一个人唱祷歌。
小孩儿们看到独自站在这儿的亚洲人,好奇地围着他唱歌。张聆台遂蹲下身去微笑着抚摸孩子们的脸颊。他从一旁的便利店里买了巧克力糖果,慷慨分享给每一个孩子。
“谢谢!先生,感恩节快乐!”
“祝福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先生!”
这些小孩子们叫他“先生”,这样郑重其事的词语从稚嫩的嘴唇里说出来,很违和也很可爱。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而张聆台料想的人已经出现在街角。他对着不远处的男人点点头,那男人遂压低了黑色帽檐,和电话那端的人交流什么。
然后,下一秒,那个正在过马路的男人被惨白的光芒照亮,谁也不会相信马路一侧有一个不开车灯的大货车。
然而现在它打开了,刺眼的光线全部向一个人汇聚,正是那个在过马路的男人。
在无上白光里,李诗筝看清那人的脸。
张席合。
一瞬间呆住,李诗筝瞪大了眼。
四散的血被灼目的远光灯笼罩,鲜红的碎花在车底下盛放,张席合的惨叫声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了,因此没有人看到不远处的街灯底下,有一个男人正在不动声色地、愉快地微笑。
李诗筝对张席合所剩无几的印象,一是来自餐厅里他和张妈妈的秘密对话,二是来自于张闻亭的贴吧账号,三是来自于那天的家长会上男人客套矜贵的笑脸。这个人似乎是个争权夺利的人,他在很多人的评价里算不上好,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完全的坏人。
她不知道面对他的死,应该怎样才算合适,李诗筝眼睛发烫。那么残忍的画面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然而张聆台却表现得司空见惯……那么张闻亭呢?得知他父亲的死讯,他会伤心吗,会难过吗?
还是会面无表情地说活该。
但是电话对面那个人,只是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要代替言语表露出他的心绪。
已经走到街另一边的孩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故吗,他们还赞颂主的伟大、赞颂美好宁静的平安之夜。
颂歌随风,从远的地方递过来。
在暂扬的歌声里,电话那边也有声响。
“咔、咔、咔。”
是什么硬物挖掘着松软土地的声音。
是直到所有人因为血花而完全寂静时,那道声音才显得有些明显了。对方一直在做那样挖掘地面的事情,而另一道微弱的呼吸声交杂进来,伴随着隐隐约约地哀嚎。
“求求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家产、房子、股票,什么都是你的,我给你磕头给你道歉,我不该害你妈妈,我给你……”
男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头顶撒下的土给闷住,他剧烈地咳嗽,手脚被捆住没法动弹,只能拼命摇晃脑袋。出于某种恶趣味,对方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布,允许他发出最后的声响。
“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求求你了……我好歹……好歹也是你的叔叔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咳咳……别埋了!饶命!饶命!咳咳!救命啊!有人杀人啦!快来救命啊!”
对面的人在挖坑埋人,现在已经到最后填坑的阶段。所以他的喘息声才越来越重、他的心跳声才越来越快——
他一个人做这样的重活儿呢!
张聆台有听到,他的笑容变得更微妙、同时更温柔。很诡异,这样的场景很诡异,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这突如其来的重大车祸,而电话对面的人辛勤劳作着;电话对面的人正在活埋一个人,而张聆台也在静默聆听。
直到最后一点土被盖上,受害者被闷在地底下,再也传不出一点儿声音来,电话对面的人才重重的地舒出一口气。可以想像他一个人驱车来到荒郊野岭,一个人搬运另一个人,挖一个坑,对一个人来说绝不容易,他还要把他的受害者给埋起来。
好在顺利完成了。
张聆台这才说:“辛苦你了。”
那个“很辛苦的人”坐在一棵松树下,听着隆冬的晚风穿梭在针叶之间的沙沙声,山林静谧可爱。
杀人犯轻轻哼着一首节欢快的歌。
是刚才孩子们在唱的颂歌。
张聆台笑得更甚。他用脚尖点在地上,当作节奏器。两个杀人犯在默契地配合着。
“你是用大货车杀死他的?”对方哼完了歌,语气很平淡地询问,也许有一定好奇的成分,“怎么计划的?你从哪里得知了他的行踪?你为什么选择在这一天杀掉他?”
“那你呢?”张聆台也问。
“为什么要选择和我在同一天杀人?你又为什么知道他的地址?为什么选择用活埋的方式把人做掉?”
对面沉吟片刻,回答得有点儿牛头不对马嘴,“我好喜欢松树林的,好漂亮。”
张聆台也说:“我也喜欢穿白教服的小孩,看到他们,我总是想起那时候的你。”
“我不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对面顿了顿,“而且你说过最讨厌那时候的我,讨厌我不喝牛奶,讨厌我只看数理书,讨厌我的小猫……”
“是吗?”张聆台用无辜的语气说,“我没有说过,我也很讨厌现在的你吗?”
对面哈哈大笑起来,沉闷的笑声和沉闷的土地一样;张聆台的笑声很清脆,清脆的笑声和清脆的钟声一样。交叠在信号线里。
笑完了,张聆台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今天是感恩节。”
“噢,感恩节快乐。”对方很上道。
“感恩节快乐,弟弟。”张聆台看着手机里弹出【富豪张遗风之子张席合遭遇车祸当场身亡】的新闻消息,他问。
“喜欢我送给你的感恩节礼物吗?”
“刚收到。”对面发出了低低的笑声,“那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喜欢。”张聆台轻声说,“我爱你,弟弟。”街角还在沸腾,树林里却很安静,世界还在缓慢地崩坏,崩坏在张闻亭又重复的那一句。
“哥哥,感恩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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