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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听完，夜色渐浓，周良早已不在左右。
阿仪忍着眼泪，埋下身，一口一口吃完面前的食物。
回到宾馆后，阿仪拿出手机打给了王转。
男人没问她的困境是否有出路，她也没有主动提及，
“嗯，东西已经给余心了，我明天就回去。”
“就明天吧，拖了这么久，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也没理由再挨下去了。”
说完，她挂断电话。
窗外，来往的人群不停嬉闹。小孩子的尖叫，情侣的打骂透过老旧的窗传入屋内。站在屋中央，听着楼下的热闹，缓了一会儿后，阿仪拿着手机站起身，上前拉开肮脏的窗帘。
水汽迷蒙了玻璃窗，她伸手在玻璃上抹出一片清晰。
阿仪侧身靠在窗前。
刺眼的霓虹灯被水珠分割成碎片，透过那一小方玻璃，她看见相互依偎的恋人，互相拉拉扯扯，又欲拒还迎。推着车不停叫卖的小贩，戴着毛线帽，双手缩在大衣中，迎着寒风前行。吃着糖葫芦的小孩，拉着父母，边走边流鼻涕。
人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欢乐，平淡。
看到这，阿仪猛地拉上窗帘。
她不该再留恋。她不能再留恋。阿仪走到床边，她拿出包里的笔记本，翻到最后几页，带上笔，坐到桌旁。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这一方黑色的皮革。
当她发现一切的那一刻，当她听到余心说出无能为力的那一刻，她崩溃，她无助——
她接受，她坦然——
也许一切就是从她在空地上和周良对上眼的那一瞬间起，
她纠缠，他厌烦，
她更进一步，他被迫接受，
没有他，就没有她，没有她，也没有他。她和他的命运，早就在这一次次拉扯中紧紧相连。
事到如今，她不再责怪，她相信命运。
因为一切，不过也就是一场鸳鸯蝴蝶梦，
而现在，也不过是到了梦醒时分——
阿仪第二天五点就去前台退了房，回程依旧是坐的阿姨的车。五点半出发，阿仪赶在周良过来的时间前，八点出现在了殡仪馆里。
今天天气不错，阿仪很满意。尤其是在周良准时站自己面前的时候。
周良看着对面站在雪地里的阿仪，她的眼神，她的表情——
他走上前，“不是说还要走遍白灵市吗？今天？”
阿仪看着他，不说话，只笑。
周良见她不说话，问：“是不是太累了？那好好休息一天，明天也行。”
阿仪轻轻摇头，注视着他。
她想说的话都在眼睛里，都在这注视里，她知道，他能懂她。
而周良，不是看不懂，而是不忍看懂。
男人想着阿仪昨天莫名地说想要离开这里，他其实也已经做好准备。
可……今天再一见，她依旧阳光，依旧沉默，两人约定好的答案，就被阿仪吞噬在这一点一滴的相处之中。
她其实，真的在意他吗？真的有考虑过他吗？
她说会将自己考虑进她选择中的话，真的不会是敷衍吗？
周良闭上眼，往后慢退一步，“阿仪，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阿仪脸上依旧笑着，“我怎么会忍心对你残忍，阿良，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周良转过身，他背对着阿仪，不敢回应她的话，不敢接受她嘴中的爱意。
他嘴里哆哆嗦嗦：“爱我，那就留下来。你选择离开，不就是还爱的不够？”
阿仪没因为男人这瞬间的失控而多想，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满是泪的脸庞，逼迫自己不要跟随他一起流泪，她忽略过男人的逼问，只说出自己的感受，
“我想看着你开开心心的，在我最后一天，我希望我们都是开开心心的。”
周良狠心侧过脸，不与她对视。
阿仪走近，她取下毛线手套，一只手轻轻抚上他头发：“我不怕死，阿良。”
“我害怕！”周良一瞬间的呆滞后，猛地转回头看着她，激动地说出口，“我害怕你离开！我害怕再也看不见你！我害怕自己又将是孤单一人！
“我害怕......我害怕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忘记自己曾经有多爱你……”
阿仪愣住了。
周良发泄完，深呼吸一口，又背过身。
他无数次劝慰自己这是阿仪的选择，他应当尊重她。
他们不过相处了这么小一段时间，再爱，又能有多爱？
能爱到祈求她为了自己留下来？爱到让她违背自己的意愿，就为了一个认识了不久的男人？
爱情能有这么伟大？
爱情能有这么至高无上？
而真正面对她的离开时，他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他胸膛怒火中烧，说出无理取闹的话，试图绑架她，博取她的同情。
周良背对着阿仪，肩膀颤了又颤，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悲伤无法用言语形容，他也不愿意让阿仪看见自己的痛苦。所以他背对着她，不断自我安慰，自我劝导。
尊重她，尊重她——
最后，周良转过身，阿仪依旧笑脸看着他。
周良这一路都安静跟在阿仪的身后。
阿仪背着包，她先是上楼换了一身工作服，然后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所有东西都被装在一个大的编织袋里，她拖着它们，下楼，放在宿舍楼的门口。
出了楼后，她跑到休息室。里面，王转和刘老头也穿上了工整的制服，抽着烟，他们在等她。
阿仪到了后，众人心照不宣。
王转走在最后，他关上门。前面，刘老头和阿仪肩并肩，慢步朝停尸间走去。
王转旁边，是一直沉默的周良。锁上门后，他注意到男人疲惫的脸，脑子转了半天后，他只叹下一口气，没多说话。
田鑫强的遗体已经在冷藏柜放了一周的时间，阿仪走进停尸间上手打开的时候，一股阴冷的寒气从柜里飘出。
阿仪低下头，轻轻拍开面前的寒气，她看清男人的面容，看透他双眼。
依旧的，依旧那样帅气，硬挺。
他抽着烟站在阿仪面前的模样，仿佛在此刻又重现。
这瞬间，一股电流穿过阿仪全身。
阿仪和王转将人从冰柜里抬出来，阿仪亲手为他在资料牌上写上姓名，年龄，最后，将他推入化妆室。
刘老头进了化妆间的门，一言不发。
他平静地套上外衫，戴上手套，为男人穿衣，为男人整理遗容。他用着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技巧，以自己的方式，送男人最后一程。
最后，他又将遗体交给阿仪，由她推着他，进入告别厅。
田鑫强是殡仪馆上一任馆主，这馆里的人都知道。而他离开时，随他一同离开的，还有馆里近一半的员工。他们都是他的顾客，是他亲手劝慰过，给过选择的人。
他们之中，一半人离开殡仪馆独自生活，一半人消失在殡仪馆。
现在厅里面的，很多人不认识田鑫强，很多人也都不在意田鑫强。
阿仪推着遗体进门后，叫停了里面叽叽喳喳讨论的众人。接着，她穿过拥挤的人群，将男人推入厅中央。
这里，四周布满向日葵，男人被鲜花包围，安静地躺在人群之中。
阿仪看着田鑫强平静的脸，随后，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走上演讲台。
男人的告别词是阿仪昨天熬了半个晚上写出来的。
简单的一页纸，阿仪写了又扔，写了又扔，最后，挨了几个小时后，她也只写出来了短短一千多个字。
这场告别会不悲伤，甚至在阿仪说到男人为了送出他的定情胸针而多次逼迫自己的时候，台下笑倒了一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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