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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这话，就连范无咎也笑出声来，想到齐韵后眼中笑意更柔软几分，“姐姐聪慧，这盏燕窝是那位齐娘子的女儿炖的。小丫头头些日子发了笔横财，不费什么力气发的财，花出去便不心疼，可大方着。”
范无咎的音色惯是粗粝，便是真情实感夸赞阎王爷时，个人特色也不曾丢过。
而且难得从这人口中听上一句调笑话。
孟婆太好奇了，端着小瓷罐现身，上下打量了范无咎几眼，“还真是你在说话。”
若不是这二人平日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她都不敢往范无咎身上猜。
范无咎的一张黑脸又板了起来，忍了忍才没把阎王爷写的纸条拿出来。
一到这个时候，范无咎就会对阎王爷产生那么一点点的质疑，亲笔书下的指令人家都不听......
谢必安指了指三娃和何世培，“今日是要借轮回镜一用。”他是一直保持对阎王爷质疑的，若那个昆仑镜好用，哪用得着来借人家的轮回镜啊？
还好他擅长与人打交道，知道投其所好——靠自己比什么都强。
谢必安又把事情的原委一说，声情并茂，充满感情的那种说，孟婆果然被他说的泪水涟涟。
因为孟婆擂粉，虽然不知是在擂什么，但让幻雪想起了齐韵，他的视线便被孟婆吸引，而且以他的审美来看，这孟婆的的确确是个美人。
比凤声美上一分，但又比阿韵差上两分。
他小步蹭到谢必安身后：“我怎么觉得这孟婆姐姐比刚刚年轻了些？”
“你这眼睛是好使。”谢必安有些诧异，但还是小声回他。
孟婆也好奇三娃与何世培的前世今生，没顾得上理会谢必安和幻雪说了什么。她绕着三娃走上三圈，又绕着何世培走上三圈，才道：“你们跟我来。”
范无咎冷哼一声：“你何必还给那恶人固魂？”
轮回镜散人魂魄，是跳入轮回镜前的最后一环。若映生魂，再入阳间，则会痴傻。
而且你怎么那么平静？没和我们同仇敌忾，对这恶人恶语相向，就算不想说话，也得变成鬼老太太吓唬他呀。
“他若痴傻，倒是便宜他了。他该当清清醒醒，明明白白接受人间审判，感受铡刀悬颈的恐惧。”孟婆没有给何世培一个眼神。
范无咎抿抿嘴，倒是有道理。
撩过一张黑色门帘，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幻雪又看孟婆一眼，这和妙斋馆也很像。撩过蓝色布帘，就能闻到食物的香气。
但格局便完全不同了。
妙斋馆后院有枝叶繁茂的枇杷树，有幽深水井，厨房大而明亮；但这孟婆庄的后院嘛，房子塌了一半，那塌了一半的木头也没有老老实实呆在原地，而是这里横一根，那里歪一根。
......那堵桌面上拔起的“罐墙”，也和阿韵整洁的桌案不能比。
这人真是邋遢。
幻雪摇头晃脑间，再进一屋中，抬头便看到一个大缸。
这缸大到，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缸，都还要大上很多很多，也特高，高到以他近八尺的身高，都一眼望不到缸口的那种。
化作人形后，幻雪一刻也忍不了量了身高，虽然就比金阙高一个小指指节吧，但也算是不失做豹子的面子了。
说来奇怪，孟婆明明年轻貌美，但一到孟婆汤面前，就好像成了个小老太太，口中不住念叨着：“你们今日来得巧，我手头没什么活计，不然可得等着。”
投胎转世者不计其数，钻研孟婆汤配方的时间都不多了。
轮回镜在高台处，旁边低上一个台阶便是轮回井，众人跟着孟婆上高台，幻雪则在谢必安的提醒下化作了小猫体型伏趴在他的肩头。
何世培被范无咎压着肩膀，和三娃一同映在镜中，随着孟婆的低语声响起，镜中画面变换，从人头攒动的市镇，到苍翠幽静的深山，最后定格在一座草棚小院上。
出了小院，便是一条幽静小路，小路不算窄，却很短，能直抵山麓。
小院门口草丛晃动时，棚屋的门从里往外推开，有朦胧白烟争先恐后地冒出，“我今天做了肉吃，你要不要来尝尝。”
草屋里住的原是一秀才书生，因家道中落而流落至此，每日靠抄书写信攒赶考的资费，日子清苦，但他自身安贫乐道，也能随遇而安，成日里倒是开心。
何况并不孤独。
他与这山魈因秀才纬帽结缘，从此倒是有个“捧臭脚”的好伙伴——再难以下咽的食物，他也能□□光；就是日常诵读些并不晦涩的文章，只要背的流畅烂熟，他便会用力气拍巴掌。
秀才把山魈当做挚友，自不会给他取名字，只以“魈兄”唤之。
春去秋来，一晃数载，秀才可算是攒够了钱，便与山魈辞别，留下“等我回来”的承诺和那顶红布纬帽，带着满腹的才情，离开了。
这一离开，却再也没有回来。
山魈不懂得离开，也不懂得怎么找一个人类，他只会等。他守着草屋，守到脸上黄色毛发开始发白。
画面又转，那秀才确实中了举人，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卷入了一场权力争斗之中。在那些手握权势的人眼中，便是举人的性命，也如同蝼蚁。
秀才，哦不，现在是举人了。
举人自有风骨，知晓自己是蝼蚁，也要同普通百姓站在一处——百姓靠着农田过活，权贵怎可随意兼并？
血流如注，好似一条新生的支流汇入河中，转过多年，有渔人收网时收到根根白骨。
谁也没有想到，这何世培的过去竟是这般。
如此短暂，但光辉耀眼。
三娃的眼泪又开始猛流，不知道是为物是人非而流，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众人站在原地，沉默不语，连声叹息都不知道是不是合适发出来。
直到何世培的悲愤到顶，猛然冲破口舌禁咒，一声凄厉悲嚎使大缸中的汤水泛起一丝涟漪。
从一角昆仑镜中窥探的齐韵，移开视线，没有叹气。
凤声则伸长胳膊把吃光的碗盏推远，啧了一声，说：“我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明明是挺不着四六的话，语气也并不沉重，但就是有一种强颜欢笑之感。
廖娘子则道：“我又开始怀疑前世今生了。”
这些时日，所遇的鬼怪是真，眼前的昆仑镜也是真，曾经听过的神话故事在她面前显露出真实的一角。
可如果是真的，一个人怎么能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刚开始看到何世培的时候，她明明恨的发狂，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这会儿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其实，不是一个人的。”
齐韵很快就接受了前世今生的错位：“何世培和三娃，和前世的长相相似，也不过是万千机缘中的一个。而且，便是只看一人的此生，漫漫几十年，都是不尽相同的。”
“虽然让人叹息，但......”齐韵顿了一下，说：“好吧，也确实意外。”
凤声突然“啊”了一声，“这样说来，我那个风光霁月的老祖宗，是不是也有可能变成个不堪的模样。”
然后便有些庆幸似的，“那我当初不入轮回，倒是对的？”
后一个问题齐韵也解答不了，但是前一个嘛，她老神在在的，有几分从前徐清故弄玄虚的模样：“那位陈姓皇帝，是开国之主，又是励精图治，广纳谏言的明君，成仙都有可能呢。”
“可是有人说他不顾伦常，秽乱宫闱，因为没有后人，又说他不忠不孝，有愧先祖。”
齐韵“呵”了一声，“这可就是扯淡了。他喜欢男人，又没什么错。长久的专情，更不是错了。”
“至于后人这个，你爷爷的爸爸叫什么。”
......还真没人能回答上来。
难住她们让齐韵很得意，便晃了晃脑袋，“看吧，我都没问爷爷的爷爷呢。”
凤声说：“你要是问金阙我爷爷的爷爷叫什么，他肯定都能答得上来。我们不过是......”凤声顿住，何止承认敬爱的人不是好人怪难的，承认自己脑子不那么好使，也是相当难啊。
三个女人一台戏，插科打诨间，他人命运的无常所带来的阴霾渐渐消散。
“我不想看了。”齐韵有些困了，想睡觉。
“那孟婆姐姐给何世培固了魂，但我瞧着他也是要傻的。”那般灿烂过，接受不了现在臭掉烂掉的自己。
齐韵想劝她们一起睡觉，就是那种什么事都要一起做，没有一起做便觉得自己吃了亏似的，即使是件自己本来不想做的事。
人性啊。
“我瞧着也是，”凤声附和，“要不是那个黑鬼.....八爷拽住了他，他都跳进轮回井里了。”无地自容，无法面对。
“但是我还是得看完。”
齐韵的头点到一半卡住，凤声接着说：“哪有看书看到一半的。”
无论是故事，还是戏，在眼前所见之事面前都显得轻佻不合。
那是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的人的完整一生，可以置身事外，但不能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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