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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子，这究竟怎么回事？”
老胡看着屋檐上卸下伪装的苏啸，瞪圆眼睛，惊讶神色一览无余。
少言寡语的年轻人并不慌张，而是直面苏啸，在宋桓玉怀疑的目光下，摇头道：“我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
小紫扶着宋桓玉，语无伦次道：“小姐？你们？你们是在怀疑他是刺客？”
宋桓玉止住小紫话头，脸上是少见的严肃，她指示众人散至一旁，单刀直入：“练沈，你承认，若事出有因，本小姐还能网开一面。”
练沈依旧坚持道：“小的，不是刺客。”
老胡上前打圆场：“小姐，小练进宋府也四年甚多了，这无凭无据的……”
宋桓玉也一脸为难，她转头向苏啸道：“怎么办？”
苏啸蹲在房梁边，上半张脸隐匿在黑夜中，他歪头，带着冷意道：“办不了，那不办了。”
“杀了。”
话语刚落，廊檐一人影落下，银剑上闪过火光下众人恐慌的脸，径直挥向小紫。
小紫松开扶着宋桓玉的手，跳到一边，是简覆云，他握着银剑紧随而至，向小紫抽来，情急之中，小紫连跳躲避，而银剑再一次刺向小紫面门。
在场的人都被这惊雷般的变故锢住脚步，唯独一人。
练沈。他蓦地横叉进二人中间，踢飞了那把剑，似要挥拳反击。
苏啸将几人动作皆收纳眼底，见练沈有了动作，他飞身而起，踏着轻功，身体悬空扭转，一脚踹向练沈胸口。
小紫转身欲跑，宋桓玉已拦在她面前，银色镶嵌着玉石的簪子微微颤动，横亘在小紫的脖颈上。
“练沈，洪都藓朝人，父练起母王氏年一九，启正二十四年入府；紫襄，孤儿，逃难金城，年二一，谓玄元年入府。”苏啸听着简覆云念着卖身契，抬眸看了眼面前被捆成粽子的练沈和紫襄，他们嘴里都被塞着布条，防止二人咬舌自尽。
苏啸要了卖身契，看两眼，对宋桓玉道：“这卖身契，太敷衍了。”
宋桓玉坐在背椅上，难得沉默。
方才，宋桓玉吩咐人将练沈和紫襄抓起来，带到内室，又遣散了大伙。侍女和家丁们显然满脸不解，今晚所发生的事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无头无尾，主家的事他们不好过问，只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宋桓玉何尝不是迷茫之中，她听从苏啸的，叫人拿了两人的卖身契来，就坐在阴影处再也不出声了。
她怕是一时不能接受，贴身的侍女隐藏着她不知晓的身份。
宋桓玉沮丧道：“哦，我也是见着她无依无靠，才收了做侍女的。”
“恐怕不是无依靠，”苏啸一字一句道：“你们，有亲缘关系，对吗。”
练沈瞳孔紧缩一瞬，紫襄垂头，没什么反应。
反应最大的是宋桓玉。
“什么？亲缘关系？不是，稍等，你怎么看出来的？还，还有先前……”宋桓玉难以理解眼下情况，一时间乱了套：“你只叫本小姐演戏抓出刺客，这到底怎么看出来的，不行，你得给本小姐解释清楚了！”
“宋小姐莫急，我来说。”简覆云顺势开口道：“公子在遇见刺客那一晚，就对紫襄有过怀疑了。”
宋桓玉道：“怀疑？”
简覆云点头：“是，紫襄那晚问了公子是否看见了刺客，但她矫正过枉，特意说了是自己要问，非宋小姐嘱托，她大抵是想要避免被怀疑，但太完美也是一种掩饰。其二，她在得知我们未曾看见刺客面貌后，面上虽忧心忡忡，但细微处动作能看出来，她是在掩饰。”
宋桓玉听得专心致志；“细微处动作，什么样的动作？”
简覆云解释：“比如肩膀放松，胸口微垂，鼻尖耸动，瞳孔放大。”
“公子同我说了怀疑，于是我昨日故意说看见了刺客，由此观察紫襄的反应。”
苏啸心想，怪不得，在马车上说的是没看清，第二日开口又改了措辞。
宋桓玉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问：“那演戏捉凶又是怎么做到的？”
简覆云道：“应该也是从细微表情处看出不对劲的吧？凭空出现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刺客，想必他们恐慌下定藏着迷惑。”
简覆云说着，遂转过身，冲着苏啸笑道：“我说得对吗，公子？”
苏啸轻轻点头道：“是，一演戏造惑，二露面造疑，三嘘声造势，便可诱敌入瓮。”
苏啸把宋桓玉挟持到屋顶，是好看清每个人的脸，紫襄不仅困惑，还在招呼家丁时与练沈对视了，确认刺客并非练沈时，她才放心大胆哭嚎。在苏啸说他要找的东西在宋家时。两人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和僵硬，也被苏啸及时捕捉到了。
而那句“杀了”，明面是冲紫襄去，实际是为扰乱练沈心智，等他自投罗网。
苏啸对紫襄早有提防，所以他才趁捉迷藏空隙拿着剑在宅中巡视找线索，白天第二轮他就察觉到紫襄和练沈或许有亲缘关系，在发现被藏起的弓弩后才想到这么一出戏，借此肯定怀疑和揪出刺客。
宋桓玉眉头紧皱：“不过，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们有亲缘关系？”
“眉眼，口音，以及小习惯，他们共同点很多。”苏啸走到练沈面前：“更多的，问问便知。”
苏啸蹲下身，与练沈平视，冷不丁说道：“我要问你话，咬舌自尽，不会一下就死，不要妄想自裁，若你不想她死得太难看，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懂了吗？”
紫襄挣扎剧烈，苏啸一掌将她击晕。
“懂了吗？”
苏啸又重复一遍。
练沈嘴里塞着布巾，流着冷汗颇为惊恐得点了点头。
宋桓玉坏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当下就凑到简覆云耳边，当着苏啸面吐槽：“你家公子好像话本里的大反派，威胁人这一招他用得真熟练。”
简覆云轻笑：“怎么会，公子明明帅极了。”
“切，情人眼里出西施，切。”
苏啸扯下他的布巾：“刺客，是不是你？”“名字，身份，你们二人关系，为何做这些事？”
练沈沉默半晌，苏啸勾勾手，简覆云得心应手把剑放在苏啸手上。
苏啸手腕一扭，剑直指昏迷的紫襄。
练沈这才慌乱得开口：“是，是我。”
宋桓玉抽抽嘴角，一言难尽道：“苏公子，你这难道不算严刑逼供吗？”
“名字，身份，你们二人什么关系，潜入宋家什么目的？”苏啸没管那人形解读器，带着威压审问道。
练沈怯懦得说道：“我……我叫练沈，她是我，我阿姊，叫练襄，我们是武家，受人所托，进宋家，监视宋家人动向。”
苏啸：“何人所托？为何盯上宋家。”
练沈眨了下眼道：“薛门主，是为了，宋家的，家产。”
宋桓玉如炸毛般跳起：“妈的，我就知道是薛子凯那贱人！”
“稍安勿躁，宋小姐。”简覆云止住了暴躁的宋桓玉，扭头提出疑问：“若是薛子凯的意思，那只弓弩又是怎么回事？”
“你没说实话。”苏啸笃定道，握剑挥向练襄的喉咙。
“是！是……实话，是实话。”练沈费力挡在练襄面前，浑身颤抖道：“我们是，最下等的，只听吩咐，其余的，什么也不知，是传信来，让我，射那一箭。”
苏啸：“信在哪？”
“烧了，全烧了。”
宋桓玉仍拧着眉，踌躇着开口道：“那个，苏公子……”
苏啸：“怎么，宋小姐又于心不忍了？”
“我没……”宋桓玉被戳中心事，又气又恼得闭嘴了。
苏啸接着质问：“宋老爷遇刺一事，也是你们安排的？”
练沈磕绊道：“不是……是，我传信，宋老爷的踪迹，阿姊负责，拖住二小姐。”
练沈和练襄被带下去，派人严加关押，宋桓玉得回宋家老宅，同宋老爷诉说今晚一事，把家中的奴仆全都彻查一遍。
入府三四年的奴仆，是他人安插进的眼线，目的是夺取主家财产，夺取财产之人还是在宋老爷遇刺之前八竿子打不着的天佑门，单单一个天佑门不打紧，内有金城军处，外有掌管门派的术规局，可偏偏天佑门与含玉阁有关，含玉阁与朝廷联系紧密，与斩青莲掌门入狱亦有关，届时，官府军处真能保宋府无恙吗？或者说，到了紧要关头，官府能不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定。
“今日一事，多亏苏公子在，我宋桓玉感激不尽，桓玉自知个性乖张，给公子们添了许多麻烦，桓玉愧疚，还请公子们再帮帮忙，保我们宋家一命，救我们宋家于水火之中！”
宋桓玉郑重其事道了谢，便自顾自离去，她今晚要带走所有家仆，宅中不留人，宋桓玉邀苏啸简覆云去宋宅，苏啸回绝了，只叮嘱着让她动静不要过大，绝对不能让宋家下人有问题一事传出去。
随着宋桓玉离去，内室的烛光逐渐散去，简覆云瞳孔中倒映的一点亮也随之不见，在这期间，他一直保持着垂眸思考的姿态：“公子，我总感觉，练沈所言还有疑点。”
苏啸背着手，目视内室窗前的幽暗：“哦？你怎么这么想？”
“目的。”简覆云思量道：“练沈那一箭的目的，与薛子凯的目的不一样。如果薛子凯所求为宋家家产，那么他与练家两姊弟配合，讨好宋老爷，求娶宋桓玉，家产自然手到擒来，但那一箭破了薛子凯的计策，我猜想，练家姊弟所听从的，不一定是薛子凯。”
苏啸提出异议道：“薛子凯救宋老爷一事，可是他们二人暗中配合促成的。”
“可还是没办法解释……”简覆云喃喃直到声音越来越小，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说道：“公子，我要去他们寝屋看看。”
苏啸“嗯”一声，简覆云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内室里。
宋桓玉和简覆云都走了，苏啸自然而然回了卧房，折腾到现在，鸡鸣犬吠已经在金城的大街小巷里遥相呼应起来了。
卧房里，苏啸仅留方桌上一盏省油灯，铜镜前，他摘下头巾，如瀑的黑发披散在他的胸前和脑后，灰黑色的便衣滑落脚下，那些手腕上，胸口上的疤痕，像是隐藏在血肉里的蛊虫藤蔓，争先恐后想要破开皮肤，挣脱血管的束缚。
简覆云尚未归，苏啸鬼使神差的，解开了里衣的带子。白色的里衣敞开，精壮的胸腹上，爬满了可怖的，或大或小，形状不一的，苍白色暗褐色的伤疤。
层层凌乱疤痕中，有一道极为规律，一个个蛇形的烙印，头尾相连，从苏啸的左下腹，一直攀爬进他里衣遮挡的右胸，蛇形的伤疤颜色最深，也最醒目。
苏啸这些年来一直忽视身上这些东西，衣领一层一层，护腕护臂紧紧抓着衣袖，不必将这些宛如咒灵蛊虫般的东西放出来，但很显然，他越是逃避，在看到这些东西时，不可磨灭的回忆就更像汹涌的，泛着泡沫的海水将他吞没。
苏啸已经记不清蛇形烙印是什么时候印上去的，他只记得，耳边女子们的嬉笑声，以及悬在他眼前的，烧红的烙铁刑具，烙铁上的蛇由内而外散发着红色的如血肉般的光，那蛇落在他的腰腹上，将生命滚烫的苦楚深深烙印进他的骨髓。嬉笑的隐隐绰绰的人影中，角落里，那只白色金瞳的长毛猫，她用一种近乎悲怜的眼光看着苏啸，徒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
“孩子，孩子，看看世间，这就是你的命！”
卧房内寂静，记忆里的嬉笑声瞬间消散退潮，屏风外的微光照不到苏啸，镜中照射的蛇形烙印随着烛光摇摆渐渐扭曲，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在扭曲。苏啸垂眸，闭嘴，深深吸了口气，不再去看镜子，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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