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30分，胡院长晨跑结束，回家冲了个澡后来到实验楼。
只要他不在外地出差，每天早晨都是这个时间到校。但与以往黑漆漆的楼道不同不同，一道光从学生休息室里漏出来。
胡院长没出声，透过门缝看见背对着门低头学习的女生，旁边放着有机课本。他欣慰地点了点头，优中选优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又聪明又努力。
刚在办公室坐下把茶水泡上，蔡杰就推门进来了。
“蔡教授来了？”胡院长找了个干净茶杯，给蔡杰倒水。
“院长你这么叫我，寒碜人呢。”
胡院长摆摆手，让他别站着说话：“刚才啊，我看见拔尖小组有个女生，来得比我还早。下次组会要给研究生紧紧皮了，不能让本科生比他们还努力。”
“可以，我早就想训训他们了。”
胡院长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你找我，有事？”
“课题那个事，我觉得季老师的那个方向还是太冒险了，她年轻没有经验，我们不能看着她走弯路啊。”
胡院长手下两个老师，一个稳扎稳打旱涝保收，一个大胆创新偶有奇效。他不能让创新的把保守的带偏，也不会让稳妥的把创新的摁死。
胡院长稍作思考：“这样吧，我们把这个事情放在组会上讨论一下，毕竟也牵扯了两位硕士还有博士同学的毕业，咱们不能说停就停对吧？”
蔡杰这次又没说通，对解决办法不置可否，找了个借口生着闷气出去了。
就知道偏心年轻女老师。扯什么硕士博士，他手底下没有学生吗？
蔡杰打开实验室的门，走到自己学生的实验台旁边，翻看他没带走的实验记录本。
“什么东西！”越看越气，教了他多少次还不知道改。
吕旭昨晚输了麻将，被惩罚给宿舍所有人带早餐，他把室友们的放在了休息室，拎着自己的两个包子进了实验室。看见蔡杰在，吓得赶紧把包子藏到了身后。
蔡杰的火早就冒到头顶了，回头看见蠢蛋学生愣在那傻站着，一脚就踹了过去。
“老师，老师你吃早饭了吗？徐记的包子。”吕旭边躲边把包子伸出去，期待蔡杰不看僧面看佛面，消消气。
蔡杰一看包子更生气了：“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能把买包子的明白劲用在做实验上，我还用得着生气？把包子放下，我今天上午盯着你做实验。”
吕旭想说点什么又怕再激怒蔡杰，赶紧放下包子，然后从门后拿了件实验服穿上。
“实验服也不穿就进实验室。”蔡杰指着吕旭，快要恨死了。
不过最让蔡杰生气的还没出现，等他看到吕旭从烘箱里拿出来的烧瓶上的水痕，“你这是洗的什么？”
“昨天那两个大一的学妹不会洗。”吕旭想都没想就把责任推到了商北思和屈梅雪身上。
正巧路过的商北思听到好像有人在说自己，好奇地歪着身子想往里看，被商北思一把扯走。
“你还让人家本科生给你洗，你比我还威风啊。”蔡杰再不服老胡也知道，选出来这6个学生有天赋再加上重点培养，未来飞到自己头上的那是板上钉钉。
结果自己的蠢学生不仅不去跟人家搞好关系，还想把人家推出来顶罪。
他去年为什么要招他啊，听到隔壁唐会雯有条不紊地给本科生讲实验原理，他昏了头才收进来这么个祖宗吧。
唐会雯的实验进展到了过柱子分离这一步，昨天一晚上的时间接触下来，她感觉到商北思对实验室非常熟悉，一些实验操作甚至比她还老练。
今天存心想试试她的水平，只口头讲了讲就放手让商北思去填柱子了。
过柱子大概是药学本科生在实验室除洗瓶子、插枪头外第三大用处，商北思经手的柱子从指头粗细到树墩大小，少说也有几百根了。
不过在装柱子之前，商北思手套、口罩、护目镜先给自己来了个多方位保护。然后塞棉花、倒介质，稍等片刻，一根填得平平整整的柱子就准备好了。
唐会雯同时也拌好了样品，稳稳地加到柱子里，平整一下，最后再加一层介质，垫上棉花，就可以开始洗脱了。
屈梅雪跟着她的师姐调配好洗脱液，又去库房抱回来一大箱和柱子相配的锥形瓶。
然后四个人就围着柱子开始了漫长的一天。
唐会雯知道商北思会这些操作，正好第一瓶洗脱液收集好了，递给商北思让她点样。
结果自然不用说，跑出来的板子几乎没有拖尾，甚至比唐会雯点的第一块还要好。
唐会雯突然觉得可能没什么需要教这位师妹的了？
“师妹，要不你教教我吧？”
到了中午，唐会雯和其他师姐们一起去了食堂，商北思抱着腿坐在小高凳上盯着柱子发呆。
而隔壁实验室的蔡教授终于被一通电话叫走，吕旭啃着凉包子揉着自己饿扁了的肚子到隔壁实验室找人哭诉，没想到看见了两个“被告”。
“两位学妹，你们那是刷得什么啊？不会刷烧瓶不能提前说吗？”
屈梅雪昨晚刷了那么多瓶子，回宿舍之后发现手都被手套磨得有些过敏了，心里还委屈呢。
屈梅雪正要发作，被商北思拦住。
“学长，我们不知道啊，你说这个和刷碗一样，原来不是的吗？你怎么不和我们讲一下啊？”
屈梅雪有点上道了：“就是啊，我们这第一次来实验室，不懂很正常。”
商北思轻咳一声，再讲下去就过了。
吕旭说不过，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预计晚上结束的实验，进行到下午3点就提前停止了。目标产物在第7瓶洗脱液后开始出现，但下一瓶的洗脱液点板后目标产物只显现出很淡的斑点。
也就是说，两个师姐忙活大半个星期，最后合成了一堆副产物。把洗脱液拿去旋蒸只蒸出一点点产物，不用药匙用力刮都看不出来瓶子里有东西。
不过做实验就是这样，数据不好很正常，唐会雯虽然有些郁闷，也没有挂在脸上。
“师妹们辛苦啦，明晚再见吧。”复盘的事还是留给明天吧，忙了一个周也要休个周末了。
屈梅雪回休息室换衣服，一眨眼商北思就不见了，只能在楼道里听见她和别人在说话。
商北思自从帮动物实验室的老师搬过几次兔子之后，就和那边的老师结下忘年之交。这个周有一大批兔子等着无害化处理，刚从药化那边出来的商北思就在楼梯上被抓了壮丁。
“有几只没给药你带回家吃噻？”老师递给商北思一个还没放进冰柜的袋子，实验室的老师都不忍心吃，但就这么扔了怪浪费的。
商北思在麻辣兔头、水煮兔丁和实验动物伦理中小小的纠结了一下，还是坚定地选择了后者。不能让自己的消化系统玷污了高洁的动物老师。
帮动物实验室老师整理完冰柜，商北思又被她推给了进货归来的生药老师。
蔡杰今天在学生身上耗了太多时间，忙到这个点也该回家了。看见有人抱着比人还大的大麻袋上楼，心想接一把别让人摔了。没想到这一下差点让麻袋砸脚上，幸亏商北思接得快，不然生药老师要骂街了。
“个女娃娃还这么有力气呢。”蔡杰拍了拍身上蹭的土，三观受到冲击。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商北思过上了白天上课晚上打工，教学楼、食堂、实验楼三点一线的规律生活。虽然她和屈梅雪路线大幅度重合，但商北思走路快，就算两人一起从食堂出来，也能早三分钟到实验楼。
好几次，商北思想故意等在了楼下，她有些问题想要问屈梅雪，但都被王念拦住了。
很快到了周六，是药化胡院长组开组会的日子。
小小的会议室里已经里一圈外一圈坐满了人，大会议桌左边留了中间的座位给组里老师，还有合作的来自药物分析、药理的老师。
剩下的座位给博士生和研三的学生，至于研一研二的就只能自己从实验室和休息室搬凳子过来见缝插针地找地方坐了。
早春的晨光透过窗外的铁围栏撒到会议桌上，毕业年级的研究生和许久不见的同门们打着招呼，有师兄炫耀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有师姐腼腆地邀请大家来参加她的婚礼。
虽然还没到时间，老师们已经陆续落座，最后进门的蔡杰正好逮住了几个来得最晚的男生。
他扯了扯吕旭比钢丝球还硬的头发盖，再看了一圈其他男生：“平时一个个无精打采的，今天还摸了头油？公孔雀开屏到了春天求偶了？”
平日里不修边幅的几个男研究生，不知道是谁先买了一罐发油，一个学一个，用发油梳了中分或者偏分。
最夸张的是吕旭，脱下了他万年不变的邋遢长裤，而是穿了一条紧身的阔腿喇叭裤。
给蔡杰的眼睛辣了个够呛，坐下之后还在说：“跟人家两个大一的小姑娘学学，别光顾着头上两根毛了，早点来实验室看看你那个实验吧。是，现在早上冷啊，那人家就不怕冷吗？”
人心向来如此，忌惮异己。这种卷王行为让和姜、屈两人不甚熟悉的研究生们，对她俩的看法减了几分。
然而，蔡杰话音未落，卡着点到的商北思就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蔡杰还没说完的话突然卡住，看商北思贼头贼脑地全场打量：“看什么看，要让这么多人等着你坐下？”
商北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会议室里大家的表情还挺开心。
门口的唐会雯把商北思拉到她提前给商北思搬过来的椅子上，捂着嘴解释：“正说研究生来得晚夸你们呢，你就迟到了。”
商北思张大嘴吃惊，抬头发现还有研究生在看着她笑，只能不好意思地挨个点头示意。
“屈梅雪在实验室里，你一个小时之后过去和她换班。”商北思赶实验进度，但不敢在组会上请假，只能让两个师妹先替她看一会儿，等她汇报完之后再过去。
蔡杰训完话之后，由季可韦简单说了几句国内外最新的研究成果和热门方向。今天的重点是即将毕业的研究生的课题进度汇报，按先博士后硕士的顺序。
所谓的前沿热点在商北思耳朵里也就是课程小论文里综述的第一段，是以没听一会儿，她就有些昏昏欲睡。
刚才迟到已经当了一次显眼包了，这要是睡着了，她怕蔡杰给她逐出课题组。所以尽管还没到一个小时，她还是提前离开会议室去实验室替班了。
屈梅雪第一次单独做实验，不敢有一个错眼，死死地盯着反应瓶和手表。
“到时间了，师姐说反应20分钟后开始滴加，调到一秒一滴。”
因为不太熟练，屈梅雪好一会儿才调整好滴液漏斗，头还没有离开通风橱，就被腰上的一股力扑了出去。
紧接着，“嘣”的一声，在她倒地的瞬间，通风橱里发生了爆炸。
刺鼻的气味随着爆炸蔓延，商北思提前捂住自己的口鼻，不敢睁眼，摸索着把屈梅雪的手也按到她自己脸上捂住。
爆炸声音很大，胡院长当即安排老师带着学生撤离。有易□□在实验室里的研究生都在祈祷不是自己的东西炸了，而唐会雯虽说就在门口，但胡院长并没有让她冲在前面。
唐会雯跟在胡院长身后，边讲今天上午的实验内容，边分析爆炸的可能原因。
而她所讲的内容，此刻也在商北思的脑海里快速流过。刚才她在门口看到屈梅雪周身的空气明显颤动，来不及多想先把人救了下来。
现在她赌这次实验的投料量少，用最快的速度起身拉下通风橱的玻璃，然后扛起吓蒙了的屈梅雪冲出了实验室，一直跑到走廊尽头的室外逃生梯上才停住脚步。
胡院长身后的队伍被莽着头狂跑的商北思冲乱，众人跟上她的背影大喊：“里面只有你们两个吗？”
“对。”商北思终于能呼吸到适合入肺的空气了，把屈梅雪扔到地上，靠着墙滑坐下后大喘气。
不过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里面的情况，拍着刀割一样难受的颈部尽量把话讲清楚：“瓶子炸了，我把通风橱拉上就跑出来了。”
唐会雯一听跑得更快了，拉起瘫在楼梯上的屈梅雪急声问：“你做到那一步了？调ph了吗？”
屈梅雪眼神发直，声音颤抖：“没有，我就调完漏斗，它、它就炸了。”
听到这话，胡院长和唐会雯一起松了一口气，反应还没完全开始。
“她应该是忘了排气，压力太大就炸了。”商北思知道今天的实验内容，是以才大胆判断不会有二次爆炸或者着火，只需要阻止有毒气体继续挥发即可。
商北思、屈梅雪两人被楼下赶来的救护车送到校医院看护，商北思躺在担架床上眼皮越来越沉，嘱咐完千万不要通知她家长之后就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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