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青兰轻声抽泣了两声,一时风刮起来,隐蔽处便有些阴寒起来。
姜月仪为青兰掖了泪珠,然后便带着她出来。
一时二人都怏怏的,因心事极重,走得也不快。
青兰左思右想之后又道:“不如奴婢去想想办法,也未必落不了胎儿。”
姜月仪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又觉得身上无比疲累,便拉着青兰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才道:“先不说喝了虎狼药会不会对我自己的身子有损,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你以为以大爷的才智,就看不出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吗?他如今无非就是想我安分些,若我再不作出个安分的样子,他便更疑心我要做什么事,最后搞不好仍旧是逼得他把这件事摊出来。”
“那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青兰的眼圈比方才姜月仪见周从慎时还要红。
姜月仪道:“没有,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若有什么事我自己撑得住。”
从周从慎口中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姜月仪承认自己不是没有动过打胎的心思,但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她自己否决了,除了对青兰说的那些之外,她还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个孩子再不济也是祁家的血脉,祁灏如果真要狠下心把她赶走,也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姜月仪自小主意大,不是那种能随便被人操纵的弱质女子,有了她的话,青兰的心绪也慢慢平复下来,只是又叹得一声,说道:“原本以为冯夫人为人端正又治家严谨,伯府人口简单,除了大爷身子弱些便没什么不好的,没想到这伯府竟是这样的龙潭虎穴,早知道如此,姑娘当初还不如与严家……”
“青兰,”姜月仪淡淡地打断青兰,“你是我身边最体贴稳重的,今日怎么也这样胡说起来。”
她语气虽是极淡的,但面色上已渐渐有了伤神之意,很快便落寞下来。
青兰见状又道:“姑娘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是不是,严家公子虽家境清苦些,但他从小就是我们老爷收留在府上养着的,又是老爷故旧的孩子,人品和家世都是信得过的,与姑娘更是青梅竹马,那会儿后头的夫人拼了命要阻挠姑娘的亲事,严家公子知道了也有意要求娶,还专门来见了姑娘,谁知姑娘是铁了心要嫁到伯府来。”
这一回,姜月仪沉默良久。
严朔是她最不想提起的人,嫁到这里这么久,她几乎不曾再想起他,连自己都要以为已经把他给忘了。
其实怎么忘得了呢?于青兰她们而言,严朔只是她们口中的严家公子,可于她而言,严朔就是严朔。
他五六岁上丧父又丧母,就被姜焯接到了姜家抚养,他与姜月仪是同岁,二人自然是一同玩耍起来的,及至年纪稍长,长辈有意阻隔他们,也总有法子聚到一块儿去玩。姜家和伯府的亲事当初只是口头约定,严格来说是做不得准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姜家的人包括姜月仪自己,都以为姜月仪会嫁给严朔。
但后来汪氏出现了,姜月仪便选择了放弃严朔,为自己和顾姨娘挣一个前程。
姜月仪忘不了当时严朔看着自己失望的眼神。
想到这里,姜月仪竟轻笑了一声,尾音袅袅的,悠悠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总不可能把大爷杀了,再去嫁给他吧?”
一切都是自己选的,怨不得任何人,甚至不能怨祁灏。
青兰知道自己一时嘴快,实在是不该提起严朔,只好道:“是奴婢错了,外面风大,咱们还是赶紧回去。”
姜月仪便也任由青兰扶着起身,已逐渐寒凉的秋风迎面吹过来,吹到人的皮肉上,丝丝地发寒。
方才有些失言,姜月仪倒还不忘四周望了望,见周围实在是没什么人,这才往行云院回去了。
***
周从慎与姜月仪分别之后,本是直接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他也不想掺和进祁灏的事情里面去,可如今已然是掺和进去了,便是他再不情愿也只能继续和祁灏把戏演下去。
只是姜月仪在他看来却着实无辜可怜,不得不起了恻隐之心,与她说了许多。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一点事,多的也不便再说了。
结果才刚回去坐下没多久,便听下人来报,祁灏那边又来找他了。
周从慎的额角一跳一跳的,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姜月仪长了一副聪明面孔,总不至于蠢到那个份上,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说,她别是一回去就和祁灏闹了吧?
躲是躲不过的,周从慎免不了往行云院走了一趟。
一进书斋,周从慎先看祁灏的面色,他知道苏蘅娘是祁灏放在心尖上的人,在苏蘅娘嫁人之前,祁灏从来都没有放弃争取过,如今也只是碍于伯府中重重阻碍,再加上苏蘅娘是新寡,这才暂且隐于底下不表。
祁灏看起来倒还好,唇边还有一丝笑意,应该不是姜月仪过来闹过了。
周从慎刚松了一口气,便听祁灏道:“我要出去一趟。”
“你出去便出去,难道是要我陪你一起?”周从慎不解。
祁灏起身走到周从慎身边,向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座椅,道:“你替我在这里,母亲或是旁的什么人来了,你就去床榻上睡着。”
“祁灏,”周从慎皱眉,“你要我扮成你在这里替你?这样的事,为什么不让你的小厮来做?”
“他们不够机灵,母亲若进来,我怕他们露了马脚。”祁灏笑道。
他今日分明是心情极佳,周从慎此刻恨不得剜出自己的眼珠子,为何自己方才没发现,又恨不得砸断自己的腿,为何真的会来见他。
周从慎问道:“你是不是要出去见她。”
“是。”祁灏干脆地应下了。
“你暂且还是先不要胡来,”周从慎倒吸一口冷气,“我知道你心意已决,但眼下还不是时候,你至少要等姜月仪平安产下嫡子,否则你让姨母……”
“我们早已经见过许多次了,”祁灏打断了周从慎,并不打断对周从慎隐瞒什么,只是想了想才继续说道,“我已囿于疾病多年,如今终于好些,我不想再束缚自己。”
周从慎被他坦白的话语震住,愣了好一会儿后才点点头道:“其实你自小就是极向往自由的,我只不过没想到,你竟执拗至此,我都自愧不如。”
祁灏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周从慎作为表哥时常来陪他玩耍,只可惜很多时候只能是祁灏看着他们那些孩子玩,每当看见祁灏苍白的小脸上失落的神色时,周从慎也很难过,但孩子毕竟只是孩子,他不可能放弃自己嬉闹的时光去陪伴祁灏。
祁灏掩唇轻咳一声,道:“早前我确也是不想麻烦你的,让小厮扮做我也就是了,但眼下月仪已经有所察觉,我怕她生气,真的闹出去就不好了。”
周从慎默了默:“你是打算一点都不和姨母说了?”
“母亲原本就嫌弃蘅娘是庶出,如今蘅娘守了寡,依母亲的性子,绝不可能再让她进门,况且我也不想她做妾,她只能是我的妻子。”
“姜月仪倒也可怜。”
“能给她的我都会给她,除此之外再不能够了,算是我对不住她。”
周从慎没有再说话,半晌后才挥挥手:“走吧走吧,早点回来。”
“多谢表哥成全。”祁灏笑着对周从慎做了个揖,不等周从慎回应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有兴安在前面带路,祁灏轻易便出了承平伯府的大门。
走到大路上,耳边是四周纷杂吵闹的声音,祁灏只觉神清气爽,因他一向体弱,冯氏便很怕有什么动静惊到他,府上到处都是小心翼翼的,祁灏平日虽不说,但他却是头一个感到不痛快的,每每一到外边儿,才能觉得活过来了,可惜冯氏也管束着他,很少让他出门。
祁灏在街边的小摊贩那里买了一点小玩意儿,最后是兴安催促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往城南那边去了。
轻车熟路地进了一座宅子,才入得大门,便有一样香香软软的东西往他身上贴了上来。
祁灏心里霎时一软,将来者的手紧紧捏住,另一手又将自己方才在街上买的糖葫芦递到对方手上。
那人一早看见祁灏来,一双眼睛已笑成了月牙儿一般,这下捏着糖葫芦,更是忍不住笑得如银铃在响似的,一张圆脸也红扑扑的,就像手上糖葫芦上裹了糖衣的山楂。
祁灏摸了摸她的头。
这就是他的表妹苏蘅娘。苏蘅娘是祁灏姑父的妾室所生,实际上与祁灏并无血缘关系,但幼时也每常跟着嫡母过来伯府,一来二去便与祁灏相熟起来,她为人又伶俐活泼,开朗明快,别的同龄人都嫌弃祁灏身子弱,厌烦带他一块儿玩,只有苏蘅娘待祁灏与一般人无异,总是在他身边哥哥长哥哥短的。
苏蘅娘就是祁灏童年与少年时,穿透阴霾黑暗的一束光。
只要看见苏蘅娘,他的心里便只剩下欢喜。
祁灏一边与苏蘅娘相携走到里面,一边看见苏蘅娘已经咬下竹签子最顶上的那颗山楂,“咔嚓咔嚓”地在嘴里咀嚼着,便柔声道:“吃慢点。”
苏蘅娘侧过头来看他,嘴角挂着极细小的一点糖碎,祁灏伸手便为她拭去。
苏蘅娘有些不好意思,挽着祁灏的手又紧了紧,小声道:“我最近正想吃酸的呢!”
闻言,祁灏目光中的笑意便更藏不住了,等二人在屋内坐下,遣走了服侍的人之后,祁灏便道:“你且再耐心等几日。”
“还要再等啊,”苏蘅娘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落在祁灏眼中又多心疼了几分,但旋即她又道,“没关系,等都等了,反正我是一定要和你绑在一处的。”
祁灏无奈叹气,却丝毫不见责备怨怼,只道:“你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她呢?”苏蘅娘眨了眨眼睛。
祁灏马上便接着道:“她想要的我会给她,除此之外,她不会再多得到半分。”
苏蘅娘又笑起来:“我信你。”
于是二人自往内室去说些体己话,不再提那些饶人烦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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