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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秦五家，屋子里只剩下满地的杯盘狼藉，韩玖和余肆喝得烂醉如泥，若不是探过他们的鼻息，还以为他们早就见鬼去了。
平康坊的规矩，客人过夜价钱翻倍，沈云裳当然不愿给这两个醉鬼花冤枉钱，让阿绪叫了仆僮抬去邻街的旅舍，等天一亮坊门打开，他俩醒了自己会走。
屋内重新收拾干净，仆僮换了一桌饭菜，上了更为甘醇的葡萄酒。
阿绪陪沈云裳将今晚发生的事复盘一遍，二人边吃边聊，才填饱肚子，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非常悦耳。
沈云裳推开窗户，瞧见近处一架廊桥上，有两位小娘子凭栏倚望。
一位头戴芍药流苏，云鬓高耸，一位臂弯间挂着披帛，香肩半露，二人都注意到这间屋子是招待贵客的地方，媚眼如丝地往窗子里看来，背后重楼飞阁，灯海人潮，每层楼都有身姿窈窕的娘子走动，或摇团扇，或挥软袖，与上楼的宾客谈笑，楼上垂着朱红色的帷幕，倒映出许多人觥筹交错的剪影，仿佛仙娥云集的天上人间，她俩不过是这繁华景象的一角而已。
阿绪不敢多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真羡慕这些娘子，只要年轻貌美，随便陪客人喝几杯酒，得到的赏钱够长安普通的一家三口过小半年了，若是傍上了高官勋爵，还能赎身去做外室，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沈云裳冷不丁来了一句：“你现在去彭六家还来得及，反正就在隔壁，日后我会常来给你捧场的。”
阿绪讪讪地说：“小奴说笑罢了，可不敢给郡主丢人。”
话音刚落，外头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跟放鞭炮似的，是有人掀了桌子，碗碟酒盏砸碎了一地，还有不堪入耳的叫骂声，间或有低低的啜泣声。
沈云裳眉毛一挑。
妓馆打架拌嘴是常事，不是客人喝多了欺负小娘子，就是客人为博美人一笑争风吃醋，再不就是娘子为抢客人大打出手。
沈云裳累了一夜，也想看会热闹，和阿绪离开屋子，远远望见对面楼上有一间阁前挂了两盏琉璃宫灯，走廊里挤满了同来看热闹的娘子恩客，又不敢轻易靠近，因为有个人头猪脸的男人堵在门口，嘴里喷粪似的冒出各种脏话。
“你们秦五家的姑娘不就是出来卖的吗，早一点卖和晚一点卖又有什么区别，趁着如今嫩得可人疼，还不赶紧卖个好价钱，今天你遇见了我，是你祖上积了德，怎的你还不识好歹，不许我碰！你个下贱的小娼妇！是不是嫌我给的钱不够！”
地上趴着个小姑娘，年纪左不过八九岁，瘦得跟小猫似的，脸色惨白，吓得瑟瑟发抖，衣裙被撕得稀烂，勉强能遮住身体，只露出一截腰部，细得不堪一握。
有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将小女孩护在身后，半跪在地上，对着男子苦苦哀求：“世子，她不过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还请世子高抬贵手，饶恕她吧。”
被称为世子的男人并不理会，越骂越难听，有个三十多岁，打扮得花枝招展，极有风韵的女人匆匆赶到，应该是这里的假母秦五。
秦五先从其他娘子那里了解了事情原委。
原来是世子在此夜饮，嫌给他喂酒的两个娘子老气，反而看中了过来送酒的小姑娘，便想将人家摁在桌上强要，旁人不敢吱声，还是在屏风后坐着一弹琵琶的蒙面女子开口，苦劝他孩子年纪小不要强求，结果世子勃然大怒，把两人一块丢出来了。
秦五瞪了小女孩一眼，随后满脸堆笑道：“哟，世子见谅，这女娃娃是奴家前几天买回来的，还未满十岁，只是让她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并不是伺候客人的，世子若是喜欢，不妨再等上几年，一到她出阁那日，奴家马上把她送到世子府上，一刻也不敢耽误。”
“等她出阁，那得老成什么样了！”大腹便便的世子不依不饶，“你多少钱买的，我三倍买走，以后她就是我府里的人了！”
秦五继续赔笑：“世子息怒，平康坊规定，小娘子十三十四方可出阁，奴家不能坏了这里的规矩啊，再说这女娃娃不晓世事，不懂如何伺候男人，身上没几两肉，摸着也不舒服，世子玩起来也不尽兴啊，奴家这里还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小娘子，世子随便挑，保管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
众人窃窃私语，阿绪悄声与沈云裳说：“这是汝阳侯府的世子，汝阳侯全家远在辽东，独留一个世子在长安享乐，这世子远比娄霸王难堪百倍，郡主当心惹一身臊。”
沈云裳在心里哼了一声：原来是汝阳侯家的世子啊，在这个拼爹的时代，他亲爹的品级比我低好几级，更何况他呢，我不仅得罪得起，而且还大大地得罪得起。
“平康坊的规矩关我什么鸟事！”世子瞟了几眼小姑娘遮不住的细腰，突然笑得猥琐起来，“秦五，你糊弄鬼呢，我就算把她在这办了，你一个老鸨又能奈我何？”
秦五暗叫不好，正欲阻拦，世子一脚就把挡路的蒙面女子踹到边上，拍了拍手，屋内冲出两个小厮，抓住小姑娘的两条胳膊，直接往屋里拖。
世子大笑着提醒：“别伤到她的脸了，今晚本世子就给她破瓜，来个开门红嘛。”
小姑娘彻底吓哭了，双脚胡乱踢踏着，却怎么也抵抗不过两个成年男子的力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强行拖进屋里去，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楼阁，很快被楼上楼下的丝竹之声掩盖过去，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世子心满意足，再也不骂人了，搓了搓手正想进屋办事，之前踹倒的蒙面女子又爬过来，死死抓住他的靴子，洁白的面纱染上了一抹血色，只露出乌沉沉的一双杏眼，满含倔强与不屈。
可世子懒得多睬她一眼，抬脚慢慢碾压着她的手背，她竟也一声不吭，极为坚定地瞪着世子，看得旁人都不由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住手。”
人潮涌动，突然从中间拨开，分出一条路，沈云裳缓缓走来，成为了全新的焦点。
秦五劝说不得，正在气头上，一瞧她家丁打扮，还不如后头那个穿圆领袍的，又见她气势非凡，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由有所顾虑。
“阁下是？”
沈云裳嘴角一歪，两手抱胸，斜睨了秦五一眼，眼神却落在了汝阳侯世子脸上。
世子被这来者不善的目光弄得冷汗直冒，收了脚怒斥道：“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也敢触我的霉头，小心我把你打死了喂狗！”
阿绪立刻挡在前面，沈云裳皮笑肉不笑地说：“差不多得了啊，人家小姑娘都说不要了，你还强取豪夺，以为自己霸道公子救风尘啊，也不去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跟修炼失败的猪妖一样，丑得连山海经都不收，多看你两眼，我今天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就算是钱再多，也不能陪半扇猪肉睡觉啊。”
众人骇然，秦五更是惶恐到五官扭曲。
虽说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多如牛毛，可她们这些开妓馆的全仰仗贵客养活，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九品芝麻官，但凡手头有点权力的，她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尤其这位闹事的汝阳侯世子，以后是要承袭爵位的，收拾她一个老鸨比杀鸡还简单，这乳臭未干的混小子瞎出头不要紧，她费尽心思把生意做到如今这番天地，可绝不能让这混小子给祸害了。
秦五装模作样地帮腔：“世子，这小贼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如此辱骂世子，奴家马上叫几个手脚利索的，把这小贼拉出去套了麻袋暴打一通，好给世子出这口恶气！”
而世子气得直哆嗦，压根没听进去她的话，整张脸涨得通红，真像新鲜出炉的红烧猪头。
想他自小养尊处优，从没被这么羞辱过，还是在这么多双眼睛面前被骂作猪妖，若是让这个羞辱他的贱奴全须全尾地离开平康坊，他家汝阳侯府在长安是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你这死狗奴，我要撕烂你的嘴！再把你剥皮抽筋，做成下酒菜！”
世子嚎叫一声，直往沈云裳面上扑去，连她的头发丝都没碰到，便被阿绪一把摁住，反剪两个胳膊，一脚踢中屁股，踹飞半米，摔在木地板上跟地震似的地动山摇，后头哗啦啦撞倒一片。
蒙面女子猝不及防，也被撞得东倒西歪，险些翻过栏杆去，薄如蝉翼的面纱轻飘飘地落在扶手上，她惶恐不安地转过脸，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就这么不设防地闯入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里。
世子骂骂咧咧地回过头，已然看呆了。
他未曾料到隔着一扇屏风弹琵琶的一个普通琴伎，竟然有如此出众的容貌，这杏眼桃腮，柳腰花态的妩媚姿态，比进门来这一路见过的小娘子有滋有味多了。
秦五定睛一看，脸色黑得像抹了锅底灰。
“哟，是花漾姑娘啊，你怎么在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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