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找到杨淑二人时,杨淑正在酒楼的大堂中点了一桌子菜。
青州较之建邺地域偏北,菜系皆偏咸偏辣,杨淑夹了道炙羊肉放入口中,孜然的香味中和了羊肉的腥膻,满口咸香。
杨则盛了一碗汤放在杨淑面前,杨淑没有动勺,而是手肘撑桌托腮,凝望着坐在对面的杨则。
杨则正襟危坐,不同于其他食客满口大嚼,而是细嚼慢咽,姿态优雅。
杨淑正沉浸于美色,一队士兵冲进来。
“抓住他们!”
杨淑背对着酒楼大门,没有丝毫犹豫,拎起一旁的行囊,拍了下杨则的肩膀,快步走上二楼。
杨则会意,转身跟在她身后。
二楼是雅间,杨淑随意推开其中一扇门,雅间内一达官贵人和家眷正在举行家宴,众人愕然看着两位不速之客。
杨淑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走到窗前,向下望去。
街上并无士兵驻守,想是刚刚才发现他们。
杨淑跃身跳出,稳稳落地,便飞奔起来。
她并不担心杨则,他既能一人诛杀岑明,武功只会在她之上。
果不其然,身侧追来一名黑影。
“追兵约十名,腰间佩剑坠红缨,剑柄处刻有虎头标志,是裴学的羽林卫。”
杨则沉声道,杨淑心中疑虑,却来不及细想,只道:“裴学带兵搜查东阳城,必不会只带这十人,怕是进城后便分散队伍,四处搜查。”
杨淑同杨则对视一眼,默契地向城东跑去。
城东是战乱后灾民的聚集处,此地虽乱,也必不会有重兵把守。
不过杨淑的运气实在不好,行至半路便遇到另一批追兵,二人转头奔入巷中,眼见巷口明亮,一片祥和,裴学一袭白袍便出现在巷口处。
裴学负手而立,笑呵呵地看着二人:“殿下,又见面了。”
杨淑面容冷肃,一言未发,杨则上前一步,挡住她,拔出长刀。
身后追兵姗姗来迟,将小巷堵了个水泄不通。
腹背受敌,杨淑并未与裴学搭话,摸出腰间的匕首,作迎敌姿态。
士兵们见此纷纷拔出佩剑,指向二人,裴学打了个手势:“上。”
士兵们得令,与杨淑二人战作一团,瞬间一片刀光剑影,兵戈相撞发出铛铛之声。
裴学冷眼旁观,杨淑形若鬼魅,匕首划过士兵裸露在外的手腕,致使士兵拿不起刀剑。
其实士兵最为脆弱之处乃是脖颈,杨淑并不忍心同袍刀戈相向。
眼见一片兵刃落地之声,裴学猛地拔出佩剑刺向杨淑的后背。
噗嗤一声。
杨淑回首,裴学的佩剑正正插入杨则的胸口,汩汩的鲜血流出润湿了寒光凛凛的长剑,杨则穿着杨淑刚为他添置的白色缠枝纹短打,软软倒在地上。
“杨则!”
杨淑凄厉地大吼,刺目的红色映透了杨淑的双眼,她拾起跌落在地上的长刀,格挡住士兵的袭击。
场上的士兵受伤的七七八八。
杨则身上却不止裴学刺来的那一剑,新衣被割破了数十处,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杨淑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这傻子,怕是在混乱中一直保护着她,不知为她抗下多少伤害。
她扶起杨则的胳膊搭在肩上,因从小习武,臂力非比寻常。
通往巷口的敌人只裴学一人,杨淑搂住杨则的劲瘦的腰,不管身后的袭击,兀自向巷口奔去。
长剑划破杨淑的后背,杨淑闷哼一声,铁锈般的腥气弥漫在齿间,她举起手中的刀向裴学刺去。
裴学轻笑一声:“早在西河阳郡你便打不过我,别逞强了,师妹。”
杨淑不答,冷静地出刀,环首刀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起来,一刀又一刀,却被长剑扼住攻势。
身后又是一剑劈来,杨淑不避不躲,强行改变刀势,刺入裴学的腹中。
裴学的剑劈向杨淑的肩膀,身后的长剑再次划破杨淑的后背,杨淑利落地抽出长刀,无视裴学错愕的眼神,迅速离开了巷口。
离开巷口后,杨淑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似乎杨则靠在她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脚踩至坚实的土壤,却如同飘在云端,不知行了多远,终于倒了下去。
昏过去前,杨淑想:生未同寝,死亦同穴,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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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善人今日又来施粥啦,兄弟们快走!”
“今日又能看见美人了,这狗逼的日子总算有点盼头。”
“呸,张瘸子,你什么东西,还敢肖想柳小姐,那可是柳刺史家的独女,入赘也轮不到你,青天白日的,做什么大梦呢?”
张瘸子不满地叫嚷:“怎么啦,柳小姐就像天上的月亮,我想欣赏一下月亮怎么了?谁像你满脑子不可言说!”
那人被说的哑口无言,气地吹胡子瞪眼,转身走了出去。
杨淑早已经醒了,待人全走出去,才睁开眼睛。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棚屋,地上铺满了干草,门口放着一摞碗,一处空地生着火,上方吊着铁壶,正咕嘟咕嘟的冒出热气。
此时除了她,屋里再无旁人!
杨则呢?
杨淑立刻起身,走出棚屋。
棚屋外,架起了数口大锅,锅中熬着白粥,香甜的气息传入鼻息,杨淑忽略腹中的饥饿,四处寻找。
仍是没找到杨则。
杨淑忍不住焦急起来,忙寻了个人,刚准备开口,那人便惊喜道:“姑娘,你醒了?”
杨淑忙问:“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现在在哪里?”
那人道:“那位公子?哦?当时你和那位公子血糊哧拉地躺在棚屋的西边,是张瘸子发现你们的,当时以为你们二位都死了,好在柳善人发现你们还有口气,便命人将你们带了回来。”
“那位公子似是伤得极重,带回棚屋后便一直发高热,柳善人便将他带走了。柳善人在那边,你不妨去问下。”
杨淑谢过那人,便行至粥棚。
粥棚前排起了长龙,灾民们翘首以盼,一名女子身着浅蓝色云纹大袖衫站在粥棚里,杏眼微弯,恬静美好,素手执着长勺,莹白滚烫的白粥打进灾民手中的碗中,泛起迷蒙的热雾。
灾民们热切地道着谢,女子微笑颔首,犹如晨雾中的仙子,秀丽出尘,不可侵扰。
果然如皎洁的明月。
杨淑走上前,那女子见到她便笑眼盈盈,道:“你醒了?”
杨淑点头:“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玉婵将长勺交给侍女,随杨淑行至僻静之地。
“姑娘是想问那位公子的下落吧。”
柳玉婵道:“请跟我来。”
杨淑刚想问出的话戛然而止,跟上柳玉婵的步伐。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铺着青碧色华盖,四角的鸾铃在风中叮咚作响。
杨淑跟着柳玉婵进了马车。
柳玉婵道:“那位公子伤势十分严重,险些伤入肺腑,我便擅自先将他送去医馆救治,玉婵虽习得医术,却只能治得姑娘这种皮外伤,我见姑娘和公子皆是所受剑伤,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柳玉婵说得真诚,眼神流露出关切地神情,仿佛若杨淑说出难处,便会倾力相助。
杨淑极少受到这样的关切,她自小地位尊贵,只有她关切别人的时候,纵使是母后和祖父,也甚少询问她有何难处,为了锻炼她的成长,在西河阳郡时,祖父曾派她孤身前往野林猎狼。
乍一听这关切的言语,杨淑十分不适应,反而在心中竖起高高的防线,她道:“阿则是我的表兄,我叫惠娘,柳小姐也可以唤我惠娘。”
“北戎与大梁正在开战,我二人是从魏兴郡逃难而来的,来投奔长广岑氏,不料长广岑氏举家被灭,我二人后又遭遇匪寇,幸得柳小姐相救,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杨淑说完便要跪下,柳玉婵连忙将她扶起,杨淑抬头时,柳玉婵已然泪眼涟涟,凄楚地望着她:“你是岑氏的什么人?”
杨淑见此愣住,忍住为她拂泪的手,答道:“我母亲是岑氏家主岑耀的堂妹。”
柳玉婵猛地拉住她的手,杨淑呆楞住,恍惚之间想起青州刺史的夫人正是岑家的大小姐。
柳玉婵泣不成声,杨淑喃喃道:“我应该唤你......”
柳玉婵拿出绢子擦了擦眼泪,白皙的脸庞留下浅浅的泪痕,美眸微微泛红,嘴角缀起一抹清浅的微笑:“惠娘唤我姐姐便是,岑氏早已不在,如今竟得知还有其他亲人在世,已是万幸。”
杨淑问道:“玉婵姐姐可知岑氏为何被灭?我听路人道,岑氏是被仇家灭门的,这几年竟不知舅舅何时得罪了什么人?”
柳玉婵垂下眼眸,声音悲泣:“父亲曾去往长广郡亲自查探,其实并非仇家寻仇,而是北戎!”
又是北戎!
杨淑静默,内心却不如面上一般平静,魏颂一事,和亲一事,岑明一事皆与北戎有关,这位北戎太子萧明成,野心真是够大!
柳玉婵继续道:“青州居于大梁边界,不知北戎兵如何进入青州境内,祖父一向乐善好施,他们便扮作乞丐,前来岑府乞讨,祖父便打开大门,让他们饱食一顿,不料却引狼入室,送了全家性命。”
柳玉婵又抽泣起来,美人垂泪,分外惹人怜爱,杨淑见之不忍,终是覆上她的背,轻声安慰她。
杨淑问道:“我听闻岑明表哥去了皇城参了禁军,此事他可知晓?”
柳玉婵点头:“表哥去参军的第二日,岑氏便发生了此事,父亲认为此事他需要知晓,忙修书于他,让他先去往皇城,后事交由他处理,等任职期满后再行守孝。”
杨淑大致明白了经过,参军之事乃是皇命,自古忠孝难两全,真岑明恐怕在赴京的路上便被杀了,由假岑明取而代之,此计当真果断又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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