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无疾发出一串闷咳，拿帕压着唇，低声道：“无疾不会看错神女，神女的确因您下山。”
她知劫在圣上身上，此次下山是为了应劫、度劫。
神阙顾自摇头：“无疾你不知，师妹她待朕好，是因朕是她师兄。”
傅无疾看着摇头的神阙，无奈道：“圣上可曾想过，六代神女其实从未教授过您，您一身所学，皆由七代神女教授。可神女却唤您师兄。”
他从桌面捡起一张雪白的宣纸，用手指戳破，道：“圣上与神女之间总是隔着一张纸，这纸当由您去戳破。”
圣上对神女有意，神女对圣上有情，所以这天下，绝不可落入赢厌之手。
—
望月台。
神虞与神阙不欢而散，入夜时，也无心参加他专程为她设下的接风宴。
红拂站在门前，对梅铮道：“神女乏了。”
梅铮向她身后望了一眼，阁楼里摆设已然更改，几盆文竹摆坐在木架上，一望可知的阐静。
他躬下身道：“圣上猜到了。”
他向自己身后转头。
宫灯早已燃亮，假山一侧隐隐有个高大的黑影。
朦胧夜色，月色不明。
神阙抬头看二楼，靠窗处，灯火如豆，昏黄窗纸倒映出一个端坐的身影。
他紧抿了唇线。
望月台二楼，神虞坐在窗前，侧目向虚掩地朱窗向下看。
神阙从假山一侧走出，向她深深一拜。
望月台幽静，他声音远远传来，清朗真诚。
“师妹，师兄向你道歉。是为兄错了。”
神虞将一侧朱窗打开，冷声问：“齐帝哪里错了？”
神阙迈前几步，再次向她一拜：“以前，现在，都是为兄之错。”
他抬起头，再次看她。
打开半扇的朱窗灭了灯，二楼仅剩一片漆黑。
神阙探头看着二楼，缓缓失落了眉眼。
少顷，他正欲转身离去，清冷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闭眼。”
神阙忙闭了眼。
一只冰冷的手拿起他手，将一物放在了他掌心，似是活物，在他掌心踉跄几下，扇了扇翅膀。
他诧异睁眼。
朦胧夜色不清，洁白的小鹤蹲在他掌心，瞪着黑亮的小眼，好奇看着他。
神虞负手来到他身前，道：“猫儿下了两个蛋，一雌一雄，本尊送你一只。”
神阙惊喜了眉眼，震惊道：“这是云榭天的仙鹤？！”
可猫儿这名，他无奈看神虞：“师妹怎为仙鹤取了这样古怪的名字。”
神虞从身后托举出另一小鹤，递到他眼下，问：“师兄可想为它们取个名？”
月色中，两人掌心左右交错着，彼此掌心各托举着一只白鹤。
他看了看她掌心那只，笑道：“既是师妹相赠，此物至贵，可当无双之名。”
神虞果断道：“那好，师兄手中那只叫无，本尊手中叫双。”
神阙本无此意，可见她愿下楼与自己说话了，只得微笑颔首。
神虞将小双放在肩上，向假山后方走去，神阙便也将小无放在肩上，与她并肩夜行。
他问：“师妹的脚？”
神虞抬头看月：“好了。”
神阙从试过这样与她说过话，侧目看了眼肩上的白鹤，疑惑问：“师妹为何要送为兄仙鹤？”
云榭天的仙鹤可不是凡物，民间素有传言，当年二代神女下山送了沥国皇帝一只仙鹤，后才有沥国如今的强大。
神虞解释道：“从烨国回山后本尊直接闭了关，曾答应过师兄之事的确是本尊先失了约。”
她本可救齐国先帝一命，却因旁事忘了，她赠他一只仙鹤，也算是弥补过失了。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神阙忽然觉得肩上的白鹤份量极重，他父皇一国之君的性命，在她口中不过是一次无意的过失。
他道：“父皇泉下有知，定会代大齐谢师妹赠鹤之恩。”
神虞听出他有怨气，继续道：“齐国先帝的确应谢本尊，若无本尊那符，师兄本该在三年前做帝王。”
前世的神阙学成下山，齐国先帝已然病入膏肓，后赶上外公病危，她去了烨国。从烨国回到齐国，齐国先帝不等她施展祝由术便驾崩了。
她不认为自己亏欠了神阙什么，送他仙鹤，也仅是因她自己食言了。
神阙心底刚对她生出的怨气，就这样被她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他无奈了眉眼：“师妹，你太聪明了。”
在她面前，他从来没有掌握过主动权，他是怨她是喜他，好似全由她来操控。
身为一国帝王，她的师兄，他在她光环下总觉活得有些憋屈。
神虞道：“师兄不是觉得本尊过于聪明了，而是因不知本尊弱点才觉憋屈。”
她停了步，认真道：“神阙，本尊没弱点，所以你若不想这样一直憋屈下去，与本尊做师兄妹吧，我们做亲人。”
神阙被她话气笑了。
没做帝王时，他是想过与她做亲人的，可他做了齐国皇帝，身上有百姓，有大齐。
他也停了步，多情目凝视着她：“可是为兄不想与师妹只做亲人。”
神虞垂目一笑：“好，可本尊身为百国神女，注定三夫四妾，师兄可能接受？”
神阙笑着摇头：“师妹不是师傅。”
这理由太于牵强了，她真有此心，也不会让容廷来齐国。
神虞也笑：“师兄说的对，本尊学不来母亲。”
她忽然向他迈进一步，端详着他俊朗的眉目，道：“本尊本来只认一世一双人，闭关三年却又想清了，男女之情欲念横生易扰心境。唯大爱无疆，才得永久。”
神阙看着她，从她眸底捕捉到一抹悲冷，他心狠狠揪起，再不愿看她。
“师妹，为兄与你不同，认定一人便仅此一人，更不会拿情当儿戏。”
神虞也不再看他，迈动脚步，道：“齐国四城之土，师兄登了基，势必要开疆扩土，可齐国尚且自顾不暇，无兵无粮支撑师兄雄志。本尊倒有一策，可教齐国半年内不费一兵一卒多上一倍疆土。”
神阙大喜过望，忙道：“师妹若能做到，为兄真不知如何代大齐百姓谢师妹之恩。”
神虞微微一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大齐百姓亦是本尊子民。”
神虞这话让神阙心底有些不舒服，可在大喜之前也忽略了，他问：“师妹口中之策是什么？”
神虞笑而不语，向他伸出自己手掌：“师兄平白多了一倍疆土，本尊总要从其中讨一些好处。”
神阙时隔十三年再次见她使出这招，不禁向她发出疑问：“师妹当年也说那符是赠送，却要了为兄五千金，今时又用这招？”
更何况，他区区小国帝王，能给她什么，她那云榭天上人人皆军，又有一座金山。
神虞笑道：“本尊所要不多，师兄多一倍疆土日，只需给本尊半数国库钱粮就可。”
神阙一阵肉疼。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如今做了皇帝才知自国多穷。
多一倍疆土是好事，可同时也代表了他得养活八城的老百姓。
国库那点钱粮养四城百姓已是勉强，他若真得了四城，还需烦心国库钱粮不够。真给她半个国库之银，来日他多了四城百姓，却养不活他们，如今的百姓有她在身后，怕不是要造他的反。
神阙一改口风，叹道：“师妹好意为兄心领了，开疆扩土之事，为兄暂不做考虑。”
神虞将手掌收回，转而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放指尖把玩着：“师兄好小家子气，才说不愿与本尊做亲人想与本尊小情小爱，转头却又吝啬于金银，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本尊是百国神女，又不是散财童子，他日师兄多了四城，莫不是打算开口向本尊借钱粮？”
被她拿在指尖把玩的玉佩异常精美，瑞兽麒麟栩栩如生。
神阙看清她指尖玉佩模样，已在冷笑，听完她话难压心火，冷声道：“齐国四城之土，来日怎敢高攀神女，更莫说向神女开口借钱粮了。”
神虞见他生气，故意将玉佩递他眼下，问：“怎么，师兄以为本尊不给你的，来日会给这玉佩的主人？”
神阙冷冷看她，等待她的解释。
神虞却颔首，道：“那师兄猜对了，本尊的金山与大军，来日只会给一人，那人只能是麒麟。”
神阙一时面寒如铁，恼得这就要拂袖而去。
他刚转过身，神虞拽住他衣袖，笑道：“本尊竟不知师兄如此爱生气，看来是本尊不对了，师兄莫恼，听本尊说完后面话师兄再生气不迟。”
神阙哪里还想听她说什么话，一把将自己衣袖扯回，带着满腔的怒气，径直回了自己的龙宫。
绿梧见他离去，从暗处走出，来到神虞身侧，看着神阙愤怒的身影疑惑问：“神女不是要与他生什么情吗？”
神虞将麒麟玉佩收回，侧目看了她一眼：“本尊为公平起见，总要让他先知道本尊到底是个心性才好。”
她若骗人，一定要让那人心甘情愿被骗，否则那有什么意思。
他并非捧着一颗赤诚之心亲近她，她又何必回他一颗不求回报的赤诚之心。
绿梧唇角抽搐了一下，想了想，还是问：“神女来齐国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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