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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入尘

却说几姊妹厮玩日久,大都各有精益,这一日东边宁府借着赏梅家宴的由头,请她们这边过去赏花游玩。

几人自随过去游玩,不在话下。

却说宝钗午时倦怠,便同东边宁府这边的掌家女主人秦氏可卿往厢房去休息。

秦可卿欲亲自领人过去,笑说:“姑姑请随我来。”

宝钗打眼一瞧,便觉此人见着如一缕轻烟般,袅娜摄人,说话又如和风细雨一般,看上去让人难探底细。

难怪是一家之中掌事之人,自成一番天地。

说这便将她引至一处华美所在,屋宇陈设无不精巧,铺陈各物尽皆华贵,当即有些猜测。

心里觉得有些不妥,于是道:“我往那普通的房间合眼睡一觉便是,如何劳动来您的房间?”

秦可卿笑道:“这里还不好么?何况姑娘家家的,有什么忌讳?就在这里睡叭,无须挂碍。”

宝钗这才顺从应下,随侍的莺儿在外照应。

这厢宝钗迷迷糊糊合眼睡去,却好似来到一处神仙所在。

但不见飞檐碧瓦,只瞧得流水清溪,溪畔蔓蔓青草,绿树掩映,混没有雕琢痕迹。

又有轻烟迷障,不见前路,了无人迹,宝钗不以为意,不过平静地往前走去。

只觉得这些轻烟迷障似乎只是随着她而动,回头看去,也不见来路,这才略略有些迷惑。

才继续往前行走,忽然打眼瞧见前边不远处雕栏玉砌,朱梁画栋,好不华丽,更是一处精致宫宇。

宝钗冥冥中似有所感,正见里间行走处一人来,袅袅娜娜,姿态翩跹,同那秦可卿一般,不过平添几分仙气。

宝钗于是上前探问,又前日里与黛玉误会的经验在,这厢格外有礼:“请问姐姐,不知这是何处?”

那人自言乃是警幻仙姑,此为太虚幻境,司掌人间女儿事,管生灵因缘,人间凡人情感勾连、命运纠葛。

并邀她往那宫宇中一观。

宝钗本没有多大兴趣,只是来都来了,一探也无妨。

于是随她进去,但见其间各司分明,果然如她所说。

见她略有好奇,那警幻仙骨当即殷切同她介绍:“此乃掌管人间尘躯女子们命册的所在,一一记录她们的过去未来,更有地方区别,分门别类。”

说着引她至金陵城的柜门前看:“这便是你□□凡躯所属的命册。”

宝钗瞧她将命册捧起,上书“金陵十二钗正册”几个大字,心中只觉有些淡淡的不适,面上无所波动道:“原来如此。”

便再无下话。

警幻本还等她继续问下去,好歹能为她解释一二,没想到她还是这般冷性冷情,不展露丝毫人间情欲,于是道:“你不好奇里面都是如何记载的吗?”

宝钗本要说,这些有什么待看的?

察觉警幻这般问,意图大概就是故意引她至此,好告诉她些什么事情,于是话到嘴边变成:“里面都录着些什么?”

果然见警幻面露微笑,依言将那正册递到她的手上,待她自行查看。

宝钗散漫抬眼一瞧,正见下方竟还放着一个相似的册子,上书“金陵十二钗副册”几个字,再往下看,还有“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不由得失笑:“怎么这样多?”

难不成下面还有“又又副册”和“又又又副册”不成?

警幻瞧得恍惚,曾经从未在她身上瞧过这样的笑容,看来入凡这些时日,果真染上些许活人气来。

也不妄她辛辛苦苦走上这么一遭了。

于是同她解释:“凡间女子之数何其地多?光这么几册,已经很少了,其上不过录着些要紧的惊世之人,其余庸庸无常之辈,皆不得记。”

宝钗于是将手上那册子翻开,但见上边写着些词句,不知其深意,只隐约觉得或许是些谶言。

不由得悲从中来,心头梗塞,当即便将那册子合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人间变数尤多,如何就能言‘命定’二字?”

警幻瞧出她动气,更是欣喜,想这一番任务当算完成了一半,于是笑道:“人间变数虽多,但命运走向却往往有所定数,即便改了些细枝末节,大体却是不会更改的。”

宝钗听得不舒服,又无处发泄,只是将那册子放回去,默然不语。

警幻见她似有所感,心中满意,又由着时间紧迫,复又将她带至后方一更加锦绣繁华之处。

一众仙子们正等着她,见人过来便笑迎上来:“你终于来了!”

宝钗不知这般热情是何缘由,不觉心内诧异,只是面上笑着:“众仙姝竟认得我?”

几个仙子拉她入座,衣袂飘舞,好不轻逸,举手投足之间便有术气流动。

宝钗但见席上琳琅满目的仙果酒酿,皆是人间无有,她也不曾见过的,只是莫名觉得熟悉。

众仙子笑道:“差点忘了,你现在是凡人之躯,已不记前事。”

又都一一同她介绍,以茶款待,更奏起舞曲来。

警幻在一旁同她们交代:“你们先款待着,我再去接绛珠过来,大家一同聚上一回才好。”

说罢就转身再不见踪影。

宝钗一人在此只觉索然无味,分刻不想再留,当即就要离去,不管众仙子们如何挽留,也丝毫没有转圜的意思。

众人担心就这样放她走了,等警幻回来不好交差,于是央求:“好姐姐,先听完这些曲子再走可好?”

宝钗受不住这么多人软磨硬泡,好歹有个尽头,便答应下来。

却不想十二曲罢,宝钗恍惚觉得有所感悟,何况之后又有副歌,一时听得入迷,连自己身在何地也都不再记得。

当下只觉得窥探到一丝修行的真谛,模模糊糊理不真切,便愈发神思凝聚。

更是觉得整个身子从未有过如此轻盈的时刻,好似化成世间的一片云,遥遥地俯瞰人间。

人世的悲欢离合不再是一条随着时间而行走的线,而是一整个长河同时存在她的眼前。

她看到的不只是现在,还有过去和未来。

她看到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众生、万物。

生与死纠缠不息,阴与阳转换不灭。

她从未觉得世间的一切如此了然,如此清晰,如此的触手可及,而又无可奈何。

一时间周身的光华更是胜上几分,引得秦可卿闻讯赶来,当即同她周身加了一层防护的罩门,以防被旁人窥伺。

这里是天子脚下,这般大的孩童突然破境,即便不是什么大事,也多少会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却不知另一边黛玉也是如此,只是情况又有所不同。

本来今日赏花宴她也是要一道过来的,只是前日里姊妹比斗以致气血上涌,惹得史太君担忧。

令她这几日必须在府中静养,不可太动身,以免伤重。

黛玉正也需要修养,每次这般爆发之后,都需要一段长久的时间休息,常常整日都睡不清醒。

恍惚也梦见自己来到一处仙苑,一自称警幻仙姑的人拉着她看什么命册。

黛玉何等聪慧,当即知晓这些册子定是有所对应,也不忍着,当即便骂:“你们这是司命之处么?如何个个都是悲剧?”

“这册上如何写,以后各人便是如何命运?”

“我偏不信这什么薄命册,如何这般糟践人?”

“难道就没有一个得了好命,有个好终了的?”

“落花尚且可惜,何况人乎?”

“身为仙子,如何一点于人的怜惜之情都没有?叫我过来看,又是什么意思?”

当即将那几张薄册撕了个粉碎。

警幻哪料她是这般反应?还不及组织,那些命册便都灰飞烟灭,了无踪迹。

本就是术法所化的东西,加上黛玉本就身具灵力,这般蛮不讲理地扯碎,一下就连重聚起来的可能都没有了。

警幻不免恼怒,哪想入凡这些时日,她竟然是这般性子?

从前草木之胎,偶有幻形一道游玩的时候,不过觉得她性子活泼可喜罢了,没想到成人了,竟还给她弄出一桩麻烦来。

虽说也怪不得她,但多少有些不悦,当即强拉她入内:“罢了罢了,待你仔细听过后面的事,便知晓。”

却不想黛玉这会不依起来:“难道又是那些悲切之语?我便不继续听了,让我回去罢。”

警幻见她耍起脾气,自己这一遭任务要是完不成,册子被毁事小,影响之后的命线事大,何况还叫她白跑一遭不成?

于是施展灵力,直接将她送入内苑之中。

黛玉再如何天赋异禀,哪里受得了警幻这般修为猝不及防地的攻击?

转头便跌进一处仙池之中,周围皆是群仙围绕,好一处阆苑仙所。

警幻紧随其后而来,环顾一周却未见宝钗身影,正欲询问,便有一仙上前同她说:“她已回凡界去也。”

警幻一时气道:“好、好,一个两个都不叫我省心!”

便不管不顾,叫那十二曲演绎作罢,又添副曲同又副曲,一股脑地叫绛珠听去。

黛玉捂耳,不想再听,好容易才挣开界间桎梏,可那曲已入心,一时间如有所悟,周身灵气也跟着波动起来。

再睁眼时,已绝身轻如燕,好似入了下一个境界。

便是所谓的,神游太虚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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