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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岳家不同,韩宗昌可是当今圣上眼前儿的红人,连新妇奉茶礼都要十足的气派。往韩家老宅去时所乘的是一座双人八抬肩舆,周身皆绣了鸳鸯戏水、麒麟抱子等吉祥图样,比出嫁时的红帷花车还要奢华百倍。
岳筝拨弄着脑后的珠串子,瞧韩琮缩手缩脚地坐着,离她极远,又不满道:
“既然做戏自然要认真些,我又不是母大虫,避着我作甚么!今儿若是再惹我,那解药就甭要了!”
韩琮只得蔫头耷脑地凑近了些,赔笑道:“您晓得父亲不管我,常年见不着一两次,今儿晓得我娶了姑奶奶这般神仙人物,竟是破天荒地教您奉茶去,这才折腾了姑奶奶这次。”
岳筝闭目沉思,又想起方才谭二叮嘱,奉茶礼亦是鸿门宴,要她千万沉住气。
她重生后打探了岳府中事,岳家老爷岳登原是先帝在时钦点的状元,只是近些年没落了,在鸿胪寺卿这等闲差上做了好些年,又因开罪了韩党又欠了外债,日子愈发凄惨,这才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事儿,将庶女配给韩琮做妾。
韩宗昌此人心术不正,睚眦必报,昔日只因前首辅梁赟一道弹劾奏折,他竟将那老臣下了诏狱,梁赟虽侥幸捡了命,身子却再好不起来,没几年便病逝了。
此番大费周章设下奉茶礼,定然不会善了。
山雨欲来,岳筝却气定神闲,她岳二娘什么鬼门关没闯过,当年指着韩宗昌鼻子臭骂都安然无恙,今儿奉茶都是给那韩宗昌脸面,自然是没得怕。
下轿时,岳筝思及岳千金身子柔弱,故意教婆子扶着下去,又联袂垂首跟在韩琮后面,一副好媳妇模样。
进入院中,竟别有一番天地,奇花异树,间或各色精雕细琢的石雕鳞次栉比,一条穿园小径皆由玉石铺就,入得堂前,只见抱厦上高悬一白花崖豆木镶金匾额,上书的四个字却是不识得。
入得正堂,更是灯火辉煌,金玉之光夺目非常,韩宗昌端坐主位之上,正和主母闻氏耳语,见了韩琮亦是言笑晏晏,俨然一副慈父模样。岳筝看着韩宗昌那张丑脸便欲作呕,恨不得一拳将他捣成花脸猫。只是如今受制于人,只得按捺脾气,按照姆妈常氏之前的教导俯身行女礼,低声道:
“儿媳岳氏拜见公公婆婆。”
说罢从小丫鬟捧着的木盘中取出茶盏奉上。
却见韩宗昌虽笑着,眼神却阴恻恻的,也不接茶,反倒对着韩琮问起了功课。韩琮整日流连花丛,夫子试读皆是摆设,哪里读过书,亦被吓得六神无主,答得颠三倒四。
韩宗昌听得频频皱眉,又转向岳筝冷笑道:
“岳登二十登科,连中三元,曾被先帝赞曰'古今文章唯此一人',今儿他的女婿竟是一问三不知,难不成岳登轻慢我韩家,竟连这点儿心思都不愿付?”
岳筝心道,这韩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拿着自个儿不成器的儿子对岳家发难,当真不要脸。可她端着茶盏,请罪也不是,答话也不是,只好研究着地毯,心中编排着韩狗的八百种死法。
韩琮倒是乖觉,连忙解围道:“父亲,岳筝她胆儿小身子弱,皆是儿子的不对。”
听韩琮这一说,岳筝立即想起自个儿体弱多病,原本稳稳地擎着茶盏的手立即颤抖起来,又咬着自个儿的嘴唇,矫揉造作地眨巴眼睛,佯装恐惧不安。
韩宗昌瞧着岳筝低眉顺眼跪着,心中受用,笑道:
“看来你父亲诗书并不通达,谄媚手段倒是不少,他女儿亦是学了他的本事,将我这儿子收拾得服帖,只怕没几日就成了正室。”
一直默然不语的闻氏倒是开了口,道:“老爷,筝儿还跪着呢,刚琮儿说她身子弱,莫累着了她。“
却没想到闻氏竟是个好人,岳筝打心眼儿里感谢这个便宜婆婆,刚想起身谢恩,却听得闻氏悠悠开口道:
“既是文臣之女,定然颇通诗书,今儿就当给老爷贺喜,我出上句,你若能对上下句,那么这茶老爷就受用,如何?”
格老子的!岳筝心中早已破口大骂,只道是臭味相投,一窝茅坑里生不出两样蛆,怎地就教考起诗书了?
岳筝面上颔首称是,心中已炸开锅。
“这园子是今年刚修的,名曰绘春,冬引温泉,烧地龙,可保花卉树木四季如春,今儿便以这园子为题。”闻氏微微一笑,思索片刻开口道:“披霜携风送春去,雪惊芳庭遍地花。”
岳筝心道,原来这便是诗,又有何难,自信开口道:
“芙蕖花上趴虫合蟆,一戳它就一蹦跶!”[1]
岳筝话刚落地,便见屋内众人皆笑成一团,婆子垂着头耸着肩笑,闻氏以帕掩唇笑得珠翠乱摇,韩宗昌更是抚掌长笑,连道了三声“好!”
看着众人的反应,岳筝心中一沉,约莫是自个儿出丑了,韩贼这般狂笑,肚里定然没憋好屁,这倒是她有生之年头一遭懊恼自个儿读书少,这才被人当傻子取乐。
韩宗昌哪里晓得岳筝已经换了瓤,文盲换才女,只道是岳筝乖觉,投机卖俏讨好自个儿,反倒接下早已凉透的茶,笑着让人起身。
岳筝做不来装疯卖傻讨巧的事儿,心里自然憋屈,面上情不自禁带了点儿愤懑,闻氏立即瞧了出来,笑道:
“筝儿这是不高兴了?怎地眉头皱起来了?”
岳筝被气了个倒仰,语气中也不自觉带了点儿顶撞:
“儿媳眉毛天生就皱......."话说道一半儿,岳筝立马意识到不好,连忙憋了回去,露出个乖巧的笑来,正心里没底,却听得门外小厮通传道:
“老爷,檀都知来拜访。”
听得檀叙到了,岳筝心里没来由一紧,只道是狭路相逢,竟没想到两大仇敌竟齐聚于此,她可是见识过檀叙的狠辣,宰猪崽儿一般将她杀了,思及前世
,心口竟疼痛万分,面上脂粉亦遮不住苍白脸色。
檀叙进正堂来,今儿他穿得花哨,鸦青色蜀锦长袍,袖口衣摆处用金线并着白玉珠绣上些图样,行动间流光溢彩,只是华丽的衣袍倒趁得他面色不大好
韩宗昌命人看了坐,又让闻氏回内院,这才笑道:
“当日还当是檀大人偏私那逆贼岳二,这几日才听闻岳二此前竟冲撞了大人,您这才报仇泄恨,不过您这身子骨也忒弱了些,不过是鬼怪传闻,世上哪有什么恶鬼追魂索命?大人素日冰雪聪明,怎地被这谣言吓病了。”
原来真被自己吓着了,岳筝心中暗喜,心口疼痛顿时烟消云散。却听得檀叙冷嗤道:
“韩大人莫要打趣了,此番我来自然是恭贺令公子大喜。”
说罢抬手,几名小太监立即呈上托盘,金银珠玉暂且不提,唯有一金蟾蜍神气活现地趴在盘中,岳筝瞧着檀叙今儿穿得绿,荷叶似得,可不就是“荷叶上头有□□”?一时间没忍住笑出声儿来,又立马垂下头憋着,却呛着了,咳个不停。
韩宗昌不耐道:“还不带她下去,妇道人家还在这儿现眼。”
韩琮如获大赦,起身行礼告辞。檀叙却笑着将人拦了,将一香包递给韩琮道:“这香包是我新得的珍宝,可治百病解百毒,还有强身健体之效,今儿就当一点儿心意,请公子收下罢。”
韩琮一听说能解百毒,眼前一亮,忙收进袖中。他虽出身名门,却无功名官职,实属白衣,檀叙虽净身,却是正二品内侍省都知,照理说韩琮应当行礼谢恩,但韩琮向来瞧不上阉人,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
二人出了府,韩琮这才将香包取出,呈上道:”姑奶奶,那檀叙虽是阉人,但却是个有钱有势的,这东西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岳筝接过那香包轻嗅,竟是和她死前在檀叙身上闻到的那股子药香如出一辙,但终归心里没底,犹豫半晌还是悄默声地寻个背人的地方丢了,那檀叙心思歹毒,那股子香气闻着就诡异,她哪里肯留着?
临上轿,岳筝却突然顿住,低声询问身后韩琮道:”你家那块牌子上写得甚么?”
韩琮一愣,回道:“自然是韩家家训,精忠报国。”
岳筝听得一愣,下意识回首看那块匾,却见檀叙负手立于堂前,清癯的身子骨被身后庞然华美的楼宇罩在阴影里,一双丹凤眼冷玉似的,不知在瞧什么。
岳筝不自觉地摸了摸脑后流苏上的大珠子,收回目光,上了轿辇。
其实前世,檀叙一开始也不是十分招人厌的。
她还记得那年初入宫闱,好奇地到处乱窜,摘花捻叶,无意瞧见一小少年被人按着打,眼看气息奄奄,于是忙将人救了。
那时的檀叙很不一样。
她对着檀叙吹牛,胡诌自己能把贼酋斩于马下。她自幼长于军中,身边都是风吹日晒的糙人,还不知道世上竟有这种孩子,又白又软,奶团子似得,一双墨玉似的眸子眨也不眨,极认真地盯着她瞧,见她笑也跟着笑,笑容也腼腆干净。
临走时,她还拉着人家的手,信誓旦旦地告诉他,等她回来给他提着蛮子的人头瞧个新鲜。
后来她当真做到了,于珑碧湾将西夷国主射毙于城楼,只是再回京师,那阴郁苍白的少年已然长成她不认得的模样。
他以药入丹,成了御前红人。他勾连韩宗昌,残害忠良,将上书弹劾蠹蛀霉稻充作军粮的三朝元老梁赟陷害入狱。
谣言多虚诬,清者亦自清,她一开始尚不相信,直到在花楼吃了酒,不小心失手将檀叙打了,转眼就被皇帝以怠慢军机之罪罚了二十军棍。
得了胜不吃酒吃什么?吃酒不去花楼去哪儿?岳筝心里委屈,寻思着怎地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就打人,因此军棍落下的时候叫得即为大声,可她这便叫得鸡飞狗跳。
监刑官檀叙竟未置一词。棍子打完她揉着屁股起身,却见檀叙正接过韩宗昌递过来的酒,笑着饮下,冷玉一般的眉眼里不复当年的情谊。
自此她便认了,只当自己是农夫,猪油蒙心救了条毒蛇,活该挨这顿揍。
引用:【1】化用张宗昌大帅打油诗《大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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