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寒气飘散在空中，弯钩状的月亮坠着天边，天色处在将明未明时分，为了掩人耳目，便连灯笼也没有多点。
这处的港口是蔚清嘉早几年前为了奉承一处太守而从他手中高价买的，后来那太守被皇帝革职查办，蔚清嘉还从中双倍把钱拿了回来，可这港口却是砸在了手里。
但如今，它又重新有了新的用处。
“母亲，此去一别，便不知何时会再度相见，儿媳不孝，只能万望您珍重自身。”蔚清嘉说着就盈盈一拜。
老夫人急忙伸手扶住她，身上穿着是罕见的朴素，头上也不是平时那般满头珠翠，只做平常老夫人的打扮，一头花白银发没了珠翠的映照，只显得人更加苍老。
她慈爱又歉疚的扶住蔚清嘉：“这些年，你为宗政家付出颇多，若真要说起来，倒是我们宗政家对不住你。如今说再多也没用，可我却还是觉得抱歉，让年纪还这么小的你来承担一切。”
蔚清嘉含笑摇头，握住老夫人的手。
“我早知你不喜欢津儿，津儿也多对不住你，可还是将你们两个绑在一起，本想着举案齐眉也罢，却还是没能如愿，如今津儿已逝，你也该去找自己的幸福。”老夫人语重心长的道。
两人说话时旁人都离得远远的看着，蔚清嘉听了她的话，心中微微有些触动，可也没回头去看，只笑着点头。
时间并不能多耽搁，说罢了话，老夫人、宗政治和宗政宣就带着一众愿意远行的仆人登上了船，宗政治只一直凝望着蔚清嘉，可到底也只是上船之后远远拜别，没再找机会单独说话。
宗政宣并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扯着乳母的衣襟还朝着岸上的蔚清嘉和曹焘傻笑，不住的朝两人伸手。
“母亲，父亲。”他不住的叫着，不明白为什么两人远远的站在岸上并不和小叔和祖母一起。
船渐渐的行驶起来，离岸边也越来越远，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叫两人的声音里慢慢带上了哭腔，那稚嫩的声音被风带到了岸上，传进两人的耳朵里。
蔚清嘉瞧见了曹焘面上的表情，不由得一笑：“怎么，舍不得了？”
“离得远了才是对他好。”曹焘才不承认。
蔚清嘉没深究，轻而易举的放过了他，反而提起另一个话题：“眼下巩康成已经达成了五州合纵，这五州又恰好都是幽州包围圈的，看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一举歼灭。”
“不是他打定了注意，是嵇盖打定了注意。你当年那一手把他伤的不轻，这么急着做事，可不像是他平常的作风。”曹焘道。
提起当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在地牢的那一段时间，瞬间默契的闭上了嘴。
蔚清嘉一直没问他究竟是如何逃脱，也没问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曹焘自然也没说，已经发生了的事又何必再提，他一直这样想。
等两人回到空荡荡的宗政-府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习惯了总是在府里颠颠的跑的宗政宣的存在，现下再看空荡的院子心中总是会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你不在宫里处理公务，跑过来干什么？”曹焘讶异的看向坐在院子里品茶的皇帝。
蔚清嘉也是多年来第一次再见到他，乍一看险些没认出来，无他，他实在是比做平阳王时瘦了太多，双颊都深深凹陷进去，即便穿着宽大的罩衫，也能看出他的单薄瘦弱。
“你把公务都甩给我处理，还不许我偷会懒？真把我当作驴使唤不成？”皇帝没好气道。
他的性格也变得活跃许多，蔚清嘉默默的想着。
“行了，赶紧有事说事，你来到底干什么。”曹焘问道。
皇帝微微坐直身体，面朝两人道：“可靠消息，巩康成不知从哪里得到了火药的配比方子，已经成功研制除了小范围的炸药。”
蔚清嘉和曹焘相视瞬间，彼此都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嵇盖”。
“看来当年那一炸没给他彻底弄怕，还叫他研究出来了。”蔚清嘉道。
“原还有一分的不确定嵇盖是否真的在巩康成那里，如今看来这一分的怀疑也可以彻底去掉了，除了他，还有谁能十年如一日的研究这东西。”曹焘同样讥讽。
但说归说，在场的三人心中都清楚，若是真的叫对方给研制出大范围伤害的火药，战场上要死掉的人将数以万计。
原本的硬碰硬曹焘自然不怕，可曹焘却不能不考虑那些会无辜死于爆炸中的人。
“我来就是找你们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若是五州真的继续合纵成功，幽州深陷包围圈，再加上炸药的威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幽州也会被夷为平地。”皇帝担忧道。
蔚清嘉沉思良久，忽地开口：“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让五州联合成功呢？”
两人闻言看来，等着她说下文。
“如今我们的兵马、粮草、战备全部都在幽州境内准备良好，一旦我们选择突破包围圈另辟战场，固然那五州对我们的包围圈会自然解开，但相应的，我们的主场优势也会丢失的一干二净。”
“所以我在想，我们为什么不从根源上解决。”蔚清嘉道，“五州之所以能够合纵联合，归根到底是惧怕你们两个之间联合之后会带给他们的未知利益损伤。巩康成和嵇盖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能够说服联合。”
“但据我所知，其余四州的人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五州联合，那到底占据话语权最多的人是谁？你们觉得以巩康成唯我独尊的个性，他会允许别人凌驾在他之上吗？可想要得到话语权，那冀州已经研制出了炸药的消息必然不会瞒着，这炸药这种东西的威力，想必其余四州的人也都知道。”
“你们两个联合能带来利益损伤，巩康成拥有炸药，那势必也会带来利益损伤。人之本性便是趋利避害，想必他得到□□的消息，就是那四州的人专门传给你的。”
皇帝听了点点头，确实，今日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就确定了一番，的确不是他插在幽州的探子传回来的，反而是从其余四州传回的，这还让他怀疑是否是陷阱，最终才确认是事实。
曹焘一针见血问道：“你有让他们联盟瓦解的法子。”
“是，很简单。中台州的做主的人我从前就认识，他与其他州的人都不同的一点是，他始终都是以前朝旧臣当年身份活着，中台州之内所有的律法和旧物都按着前朝的模样，他也从不参与党派纷争。但他却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忠臣，只是有贼心没贼胆，想要称帝又没有称帝的本事和决心，能安稳到现在只是因为地势卓越以及存在感实在很低。”
“他，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
“阿嚏！”
“老爷，您没事吧？”下人担忧问道。
“没事，你老爷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应该是别人才对！”周进不悦道，抬脚就踹了那下人一脚，下人很机灵，当即就地滚了一圈，给周进逗乐了。
“行了，别满地爬了，赶紧起来！”
“是！您吩咐！”下人爬起来凑近周进。
“我问你，消息传出去没有？那边有没有什么反应？”周进严肃起来。
下人也压低声音道：“早就传出去了，咱们的人传话回来说，那边好像有些担心。”
周进“嗯”了一声道：“担心是对的，那炸药方子本是那什么蔚七娘独有，如今姓巩的也有了，可不叫人担心！但担心就完了？就没个什么应对之策？”
那下人此时有些面露难色道：“这……咱们的消息传回来说、说……好像是因为一旦炸药投入战场，会造成太多伤亡，那边可能就……”
“可能什么？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周进又是一脚上去。
“就是可能为了百姓，就干脆……投降。”
“我呸！什么狗屁投降！”周进怒骂，“一群贱民罢了，死了也是为大业铺路！若顾及着这些贱民的死活，那这世道还如何运转下去！”
他骂完这边还不够，又继续骂起巩康成来：“说什么天子后裔在他手里，天子驾崩才多大，倒也能生的出来才好，满嘴胡话，也就仗着自己兵强马壮才敢跑到老子头上作威作福，一个杀人犯出身的贱民，他也配！”
下人在旁边点头哈腰应和着，不时再说两句拱火的话，叫周进越来越恼火。
等看着他骂累了，那下人悄悄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老爷您别急，咱在幽州的人，偷到了火药的方子。”
“什么！”周进悚然一惊，眼睛瞪得像是牛眼一般，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把揽住下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那方子已经试过了，千真万确！”
周进一时间被这飞来的喜悦给震惊，甚至忘记了问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告诉他，反而自己私下试了，只喜出望外的抚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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