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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十八年春，辰亲王府，霁月院。
“小姐，前几日礼部尚书夫人送来一张请帖。”遮月一边烹茶，一边询问：“明日沈府二小姐生辰宴，可要奴婢去挑些礼？”
王爷王妃喜欢逍遥自在的江湖，在郡主及笄之后，就外出游历山水，常年不在府内，府中的人情往来都是云绒打理的。
辰亲王云无涯乃当今圣上胞弟，其子女出生便被赐予封号，此等高官显爵，城中达官显贵皆想与之交好。
南江城内给云绒递帖子的不乏，可她却很少去赴宴，大都是吩咐下人备礼送去。
“可是阿娆姐姐的庶妹？”云绒斜倚于贵妃榻上，手持一条锦带，全身心投入在上面绣着腾云祥纹。
“沈夫人是由妾室抬为平妻，如今沈二小姐亦是嫡女。”
遮月作为云绒贴身丫鬟，城中大小事件皆一清二楚，一些勋贵的腌臜事也略知一二。
云绒放下手中的刺绣，端身坐起。
眉目带了半分冷意，潋滟秋眸抬起，不点而红的朱唇轻启：“妾室终究是妾室，成为正妻也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她记得去年冬日并未收到沈娆的生辰请帖。
云绒由鼻腔发出一声嗤笑，“明日你且随我去瞧瞧。”
“是。”
昔年，沈绕母亲与云绒母亲交情甚好，两人的书画礼乐都是同一人所授。
是以两人相识数十年，走得甚近，关系也甚好，说是挚亲也不足为过。
*
次日，沈府下人们都穿着鲜亮整洁的新衣。
花园中，沈夫人指使着下人精心修剪着盛开的花朵，许是昨夜春风吹落败的花瓣，另一边安排人擦拭着院内锃亮的栏杆。
这是她第一次着手筹备的宴会，隆重程度比及笄礼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要让那些夫人小姐都知道，从今往后她才是沈府的主母，沈府的管家权在她手里，她的女儿亦是金贵的嫡女。
云绒身着一袭水蓝轻罗云锦裙，步履轻盈间那裙摆迎风飘动，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头戴水蓝色镶珠蝴蝶银冠，整个人透着一股清透疏离。
“见过郡主，郡主万福。”
她行至席间，众人便起身行礼迎了上来。
云绒居高临下的扫视一圈，淡声道：“都坐吧，沈二小姐为何不在？”
沈夫人一愣，忙不迭的吩咐身边侍女：“赶紧去把二小姐叫来。”
她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沈二小姐在哪儿。
此时，云绒已寻到沈娆在她身侧坐下。
“阿娆姐姐，近来可好？”云绒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沈娆。
“一切都好。”沈娆倒了一杯茶，用茶盖慢慢抿去茶沫子，递到云绒面前桌子，“早春的新茶，尝尝。”
云绒端起茶盏，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匆匆忙忙前来之人，后面跟着先前离开的侍女。
迎着众人的目光，沈二小姐在沈夫人旁边落座，连忙抬手扶了下略垮下的发髻。
“多谢各位前来今日参加小女盈盈的生辰宴。”沈夫人站起身，对众人笑道：“这是我做了主母第一次举办宴会，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她将宾客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微翘，内心也得意起来。
今日这宴会她可是费劲心思，自然也花费了不少银子，期望日后再提起沈府的主母，只会想到她。
她穿着极其华贵，笔直地站着，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笑容加深，主母姿态摆得十足。
“这沈小二姐的生辰宴，怎的自己最后入席？”礼部尚书之女周伏苓脱口问道，眼底更是闪过一丝鄙夷。
沈夫人脸上笑意微退，叹了口气道：“盈盈昨夜紧张了一宿，早上小憩了会儿，贴身侍女不舍叫醒她，这不耽误了时间。”
还尚书府嫡女，一点不知礼数，沈夫人心底不由暗自啐骂。
沈盈盈闻言，脸上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紧张地攥了攥手，眼里还有些心虚。
之前备好的服饰，今早穿上总是觉得配不上自己如今嫡女的身份，又急忙寻了些来。
周伏苓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似乎对她们这般作态十分瞧不上，作势要继续开口，身边的少女怯怯地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摇摇头，制止住她的话。
沈夫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招呼众人赏花品茶。
席间，云绒令人呈上自己的贺礼。
“二小姐头上这支白玉兰花簪，同我前年送给阿娆姐姐的生辰礼有些相似呢？”
一句貌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她的声线自带浅柔。
此话一出，宾客们都停下手中之事，目光投向沈盈盈。
她发间的那只白玉兰花簪极其精致华美，簪身晶莹剔透，簪尾典雅的白兰花点缀着流光石打造的花蕊，出尘脱俗。
只是她的穿着也极尽富贵，这只发簪显而易见并不适合她。
沈盈盈闻言，呼吸一窒，脑中顿时“嗡”地一声，嘴唇颤动着：“这只玉簪确实是长姐赠予我。”
她看向沈夫人，眉头蹙起，着急摇头道：“可我并不知道此物是郡主赠予长姐的。”
“这种品质的玉簪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尚书府恐怕还拿不出来吧？”周伏苓从容淡定，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父亲也官居尚书。
这沈盈盈自成为嫡女，真是越发骄纵蛮横，先前对自己的妹妹总是巴巴地赶着讨好，如今每次看到妹妹都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妹妹原是姨娘所生，幼时姨娘为救她而死，母亲便将妹妹过继到跟前抚养，周伏苓自小照顾妹妹。
妹妹本分受礼，乖巧的不能再乖巧了，却因沈盈盈被退了婚。
现下见沈盈盈面色通红，似乎十分难堪，她断然不会放过机会嘲讽。
话音刚落，沈盈盈却开始小声抽泣起来，只见她眼尾发红，眼中泪汪汪的，倒是十分惹人怜爱。
她抽噎着轻声道：“长姐为何不提前与我说这玉簪是郡主所赠。”
沈娆端着茶杯浅啜，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从容和优雅，声音轻柔婉转，“妹妹从我院子里拿走这只玉簪貌似并未告知我？”
“上月府内小宴，长姐不是允诺送我的吗？莫不是那日醉酒忘记了？我的丫鬟莲心可以为我证明。”
沈盈盈急忙解释，咬着下唇，面露委屈。
“我记得当时是让丫鬟领你去我梳妆台挑选的。”沈娆放下手中杯盏，举止间，温婉端庄，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不知妹妹能否告知这玉簪从哪儿来的？”
沈府的嫡长女冰肌玉骨，丽质天成，任谁见了都是开口一段盛赞，少时便仪态不凡，风姿卓越，当下更是多了番清雅高贵的冷傲。
此话一出，在坐的都是内宅妇人少女，内宅不过就那些龃龉。
“这般珍贵的首饰我定会锁库房里，重要场合说不准拿出来戴戴。”有人窃窃私语道，“就是不知道二小姐怎会有沈小姐库房钥匙的。”
沈盈盈眼圈通红，目光里透着恨意，正要反驳，“我……”
“盈盈住嘴！”沈夫人突然高喝一声，此时也猜到自己女儿这只玉簪如何来的。她面沉如水，目光凌厉看向沈盈盈，怒道：“宴会结束后把玉簪还给你长姐，向她道歉。”
众人哗然，有人道：“就这样吗？这事发生在我家肯定少不了一顿狠狠责罚。”
“沈夫人理该好好管教自己的亲女，免得日后犯下大错。”
“这嫡庶总归还是有别的……”
沈夫人脸色更不好看，牙关咬紧，“宴会结束之后，你去祠堂罚跪，抄写十遍家规。”
沈盈盈瞪大双眼，泪水在眼中打转，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身体因愤怒微微颤抖。
她拔下玉簪朝沈娆砸去，愤怒不甘，她觉得自己在这里待不下去，起身哭着跑了出去。
眼见玉簪朝着沈娆脸上砸来，云绒抬手在空中抓住，玉簪尖锐处划破她娇嫩细腻的掌心。
“郡主！”一直站在后面的遮月惊慌失措地开口喊道。
云绒放下玉簪，手心有血痕溢出，眉头紧锁，语气不善，“沈夫人，这次是我在旁边，又恰巧会些拳脚，方才这玉簪我要是没接到，它砸向的就是阿娆姐姐的脸！”
宴会众人这才瞧清楚，云绒手掌心细嫩，那道殷红的痕迹十分突兀，让人看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天呐！”
沈夫人之前的不悦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着急忙慌的不止所措。
她面上露出惶恐的神色，连忙喊道：“来人，快请大夫！”
“不必了。”这点伤口算不得什么，云绒朝沈娆伸出手心。
沈娆拉过她的手仔细瞧了瞧，拿着手绢一点点擦拭，睫羽微动，很是小心翼翼，眼中满是心疼之色。
“沈夫人，沈二小姐的规矩礼仪一直是这般吗？可要我请旨皇后娘娘安排宫中嬷嬷来沈府教导？”终究是皇室血脉，云绒威压十足。
她的眼神清冷，眸底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散发着强大的气场，令人不敢直视。
沈夫人脸色煞白，额上出了汗，眼下也明白了事情越发严重，巍巍颤道：“不敢劳烦郡主，臣妇日后定会好好教导盈盈。”
金枝玉叶的皇家郡主，在沈府受伤，还是自己女儿造成的，她早已吓得惊慌失措。
今日之事必会传出去，一个打伤郡主，不懂礼数的小姐，恐怕会连累整个沈府。
沈尚书向来及其注重名声，知晓此事，定会觉得她这个当家主母能力欠缺，第一次操持生辰宴，闹出这么大个笑话，养在身边的女儿蛮横无礼。
沈夫人心里忐忑不安。
沈娆用锦帕包扎好云绒的伤口，起身整理好衣裙，向长辈一一行礼。
“今日让诸位看笑话了，我代妹妹给各位赔个不是，打扰了诸位兴致，时候也差不多了，这宴会就到此结束。”
宾客们已匆匆离去，云绒和沈娆二人往沈府大门走去。
走在半路的时候，有三人迎面朝她们走来，为首的正是沈尚书沈康年，身边跟着两位身姿挺拔的公子。
“郡主。”沈康年拱手道：“这位是裴太傅长子裴寂，另一位是他远方表弟。”
云绒微微颔首，盯着沈康年，敲打道：“沈大人忙于公务的同时，也不要疏于府宅的管理。”
沈康年不解地望向沈娆，不知郡主这话是何意。
沈娆轻轻摇摇头。
眼下场合并不适合谈论这事。
“不问自取即为盗。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想三岁孩童都知晓。”云绒神情冷峻，说完便牵着沈娆离开。
云绒脸色有些深沉，眼中满是冷冽。
片刻之前，她察觉有道视线一直在盯着她，现在身后的目光越发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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