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惊蛰，雨水渐多。
大祈上京城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半个月的雨，没有个完整的晴日。
初九这日罕见的是个晴天。
朱红陈旧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位身穿锦白寝衣，长发及地的女子。
女子脊背单薄、手腕纤细，正素手执一黛笔细细地描着眉，桌上的铜镜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
刚描好的眉，如一弯新月，颦蹙之间莹莹动人。
背后的厚重门帘被掀起，这时有一位身着水绿色衣裙的侍女轻缓走了进来。
侍女唤了一声：“姑娘。”
女子应声转头望去，那双俏灵灵的杏眼在羽扇一般的长捷下缓缓显露。
她弯了弯唇，并未开口说话，而是抬起纤瘦的胳膊用两手比划着什么。
此女子名为贺英初，乃是大祈两位战功赫赫的将军之女。
不过，现如今却寄住在姨母家。
她小时不慎落水，大病一场，命都差点丢了。
好在有奶娘玉嬷嬷和这侍女霜雪的细心照料，才堪堪从阎王爷那捡回了一条小命，只是从那之后，再不能开口说话，得了哑疾。
侍女霜雪自是看懂了她的动作。
点了点头，把手里的赭色漆盘放到屋子中间的桌子上，而后才走向她。
待走进了，看到贺英初身上只着一件寝衣，皱了皱眉，道：“姑娘，您怎么又穿这么少坐在这里？”
“眼下门口虽然装着厚实的门帘，但这屋子本就阴冷，没多少热气儿，您不注意，若是生了病，可怎么是好？”
两人连同玉嬷嬷如今住在杜府西南角的怡清园里，鲜少有人会来，而且背阴少阳，常年阴冷。
贺英初自从生了那场病后，身子就弱，理应更加注意才是。
闻言，贺英初好看的眉轻轻蹙起，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想到过段日子就是父母的忌日，她心里就燥得不行，只有让身上冷了下来，才会觉得好受些。
玉嬷嬷每年的这段时间都会回到盈江的杜府拜祭。
而贺英初身为父母唯一的女儿却从未去祭拜过，今年她已经及笄，也算作成人，该当面给父母亲说一说这件事。
她从前些日子就惦记着要跟着玉嬷嬷回去。
而她离京这事儿又须得杜夫人同意。
杜夫人乃是贺英初的嫡亲姨母——李氏。
她作为杜瑞杜大人的续弦，掌管着杜府的种种后宅事宜，府里的大事小事都要一一经她手，让她准过的才可去办。
府里的主子下人也都全靠着她每月下发的月银生活。
贺英初如今是作为表姑娘住在杜府的，她的大小事自是也在李氏的掌管范围之内。
平日里贺英初若是哪日出府没跟她汇报，回来之后李氏定要大闹一场。
先是指着她的鼻子，带上她早亡的父母，好一阵阴阳怪气，再搅得整个杜府都不得安宁，直要让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将这怒气撒到贺英初身上才算完。
若是贺英初敢擅自离京，李氏说不准能闹到皇后那里去。
偏偏她又有一张巧嘴，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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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个就是杜夫人，也就是贺英初的嫡亲姨母李氏的生辰了，每当这个时候李氏的心情就会比较好。
后日就是玉嬷嬷启程的日子，这件事再拖不得。
贺英初这才这么着急，一大早就派了霜雪去前头院里探探口风，看看今年李氏能不能准她离京。
霜雪手脚麻利地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白色毛领披风裹在了贺英初身上，幽幽叹了口气，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贺英初轻轻瞥过霜雪的神色，眉心的担忧又重了几分，比划道：[怎么了？姨母今日心情不好吗？]
霜雪摇了摇头，道：“姑娘，我今儿个到前院一打听才知道，杜夫人和家里的小姐少爷们都去了城外的福禄寺祈福，已经去了多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寻常日子里，贺英初极少出怡清园的门，连带着霜雪和玉嬷嬷二人也是，消息自是极不灵通。
李氏都出门好几日了，她们这才刚知道。
贺英初轻蹙着眉心，又问了一遍：[前院的人也不知道姨母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
霜雪摇头，道：“我问了前院的王嬷嬷，她也不知道。”
前院的王嬷嬷算是消息非常灵通的人，也很得李氏的喜欢，是她眼前头的红人。
既然王嬷嬷都不知道，那看来是姨母有意不将消息散播出去的了。
贺英初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心里莹白泽润的弥勒佛玉坠，下定了决心，吩咐霜雪给她更衣。
既然不知姨母何时回来，那她就去福禄寺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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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出了城，碾在湿土地面上，压出深深的车辙印。
霜雪缩回伸出窗外的头，放下了帘子，道：“姑娘，我们真的不用告诉玉嬷嬷一声吗？”
玉嬷嬷自贺英初甫一出生就待在她身边，也算她半个长辈。
贺英初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摇头。
这件事自然不能告诉玉嬷嬷，玉嬷嬷她为了让她能在杜府好好生存下去，是不会赞同她离京这件事的。
好在今日玉嬷嬷去了西市买马，准备回盈江的必要东西去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外传来笃定沉稳的哒哒声，还有同样也是马车轱辘压在官道上的声音，只不过要比她们的马车声音轻稳得多。
贺英初六岁之前未来到京城时，一直跟随父母亲住在盈江，对各种品种的马匹都一清二楚，对它们马蹄声的差别也是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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