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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大夫行医多年，经验丰富，下针又快又轻，就跟蚂蚁叮了一下似的。饶是如此，周翱仍然死死挡住临昭的眼睛，以免他害怕。
临昭窝在周翱怀里，止不住颤抖，一面恐惧着乔大夫的银针，一面伤心着先生对他这般无情，生怕先生一开口就让他走。
他明明认错了，为什么先生还要赶他走？
眼泪很快打湿了周翱的袍子，周翱搂着小公子，连连叹气。
尽管施了针，但该上的药还要上。乔大夫倒了化瘀消肿的药油在手心，慢慢地铺匀搓热，敷到红肿不堪的膝盖上。
“唔······”太疼了，密密麻麻的，仿佛乔大夫药箱里所有的银针都一齐扎了过来，临昭忍不住出了声。
周翱拍着他的背，低声哄着：“没事的，小公子，很快就好了，揉一揉就不疼了。”
不知是乔大夫的药好，还是临昭着实太疲惫了，没有多久就倒在周翱怀里睡着了。乔大夫边收拾药箱边念叨：“大的小的都这样，别的不会，折腾自己一套一套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恒夜稍稍探出头，只瞥见孩子露出一截的腿。跪了一天一夜，还风吹雨打的，他不能不心疼。
“周翱，抱他回去睡吧，换身干净衣裳。”
周翱听恒夜先生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料想不会再赶小公子走了，放了心，道：“恒夜先生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公子的。”
临昭又做梦了，梦见他很小的时候，先生和周翱都离开了庄子，不知道去哪里。他等了一天，没等到人，李婶怎么哄他他都不愿意吃饭，发脾气，摔东西，第二日先生回来，非常生气，把他抱进书房揍了一顿屁股，问他还敢不敢闹脾气。
“是因为先生不要我。”临昭捂着通红的屁股，哭唧唧。
“先生什么时候不要你了？”
“你出去都不带我，我一个人，很可怜的。”
我一个人，很可怜的。临昭睡得昏沉，可是脑海里的声音始终停不下来，一声一声的，仿佛竭力要把他唤醒一般。他挣扎好久，猛然睁开了双眼：“先生！”
“小公子！”周翱跑到床边来，笑道，“你醒了！”
临昭还没有从梦境中走出来，抓着周翱问：“先生呢？”
“恒夜先生还在房里歇着，你不要忙，再歇几日。”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周翱给他擦了汗，温声道：“不是的，你不要多想，恒夜先生怕你着了凉，才让我把你抱回来睡。你不要再折腾自己，恒夜先生会难过的。”
“可是他让我滚。”
“小公子，我知道在你心里，恒夜先生是无所不能的人，可是我要告诉你，对于你，他是最无能为力的，他每一天都在担心你离开，说什么让你滚的话，是不想你看见他虚弱的样子。”
是吗？先生也会担心自己离开吗？临昭不敢确定，真想立马跑到先生面前问个清楚。只是他现在站也站不起来，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等膝盖慢慢恢复。
过了两日，临昭肿胀的膝盖渐渐变回了原样，只是还有些青紫，他下了床，一个人去找先生。
正巧今日苏恒夜也下了床，外头虽是寒风猎猎，却忍不住要出来看看。在床上躺久了，会怀念双腿的知觉。
廊下只一面挡风，披风还是被吹起一些，苏恒夜看了好一会光秃秃的枯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可是一转头，却似乎看见临昭的身影，他立刻收了笑，抬脚要往房中去。
“先生！”见着先生要走，临昭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砰”一声跪下，“先生！”
膝盖砸地的声音太响了，苏恒夜心跳都要停了，生怕他有个好歹，只是面上不显，仍是要走。
“先生！”临昭大着胆子抓住了先生的披风，不让他走。他记得那日周翱的话，他知道先生心里是有他的。
“放开！”
“我不放！我要和先生在一起。”
苏恒夜微微低头一瞥，道：“我会杀了你。”
“那你早不杀？还养我这么大！”
“那是想让你去杀你那个草菅人命的爹，再告诉你真相，看你痛苦一辈子！”
“不是不是！你根本就在说假话！你只是想让我去认回他，但是他根本都不想认我。”
“那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怎么还不滚？”
“我就不滚！你把我抱回来就是要养我，你叫我滚我就滚？我才不会如你的意！”
“你！”苏恒夜实在有点生气，是谁教得他伶牙俐齿？正在生气间，周翱却欢欢喜喜提着两个食盒进来了，也不看什么情况，张口就道：“恒夜先生，点心我买······”话说一半，才看见小公子跪在恒夜先生脚边，他忽然想立马退出去。
空气瞬间停滞，三个人都没了呼吸。苏恒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非常不高兴。
到底是临昭大胆，拉拉先生的披风，小声问：“点心，是买过我的吗？”
“不是！”苏恒夜气得大叫，“是买给李婶喂鸡的！”
周翱满头问号，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消失。
“可是，”临昭小声却理直气壮，“庄子里，好像没有养鸡哦。”
苏恒夜脸竟然涨得通红，连连大喘气，末了气急败坏叫道：“周翱！”
“在！”周翱答得战战兢兢，“恒夜先生，属下在。”
“去买鸡！现在就去！”
“啊？”
“先生！”临昭叫了起来，仰着头，丝毫不放过先生的视线，“不要买鸡，不要买嘛！”
苏恒夜根本不知道如何说了，干脆一把扯过披风，绕过回廊去了书房。
周翱给临昭使眼色，让他快点跟去。
书房里，苏恒夜依旧像过去一般，盘膝坐在蒲团上，背靠着大枕头，拿起一本书随便翻开。临昭跟进来，跪在他跟前，道：“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先生。”
苏恒夜别过头，不看他只看书：“所以呢？”
“我可以叫您师父吗？”
“不行！”斩钉截铁，谁稀罕当什么师父？！
临昭撇撇嘴，微微有些气馁，手却不自觉抓上了苏恒夜宽大的袖子：“那，爹爹。”
苏恒夜气息一滞，满页的字好像一个都不认识了，只有耳边不断回响着临昭嘴里那两个字。
爹爹。
其实只要应一声就好了，含糊一点也没关系，苏恒夜想，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声“嗯”卡在了喉咙里，沉默许久，却道：“不许抓我袖子，手脏死了！”
临昭讪讪地收回手，就着自己的衣裳擦了擦手心，继续大着胆子道：“那，我去拿衣裳给爹爹换。”说完，也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怕苏恒夜拒绝，竟直接起身跑出去了。
苏恒夜的视线追着孩子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最后看回眼前这页书，却是异常烦躁，将书往桌上狠狠一掼！
写的什么玩意儿？！
到底是没叫成爹爹，原因是苏恒夜一听这两个字，多少会想起武进义那张恶心的脸，所以将这个称呼一并拒绝了。
临昭有些不高兴，不过先生说，有心就行，不必在乎称呼什么。他不可能在这个关头上和先生拗，只得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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