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爹爹。
苏恒夜几乎是在一瞬间醒悟过来，他过去对临昭那样严厉甚至冷酷，也许正在于他从不愿意承认他与临昭之间虽无血缘关系却是实实在在的父子关系；而他不愿意临昭唤他一声爹爹，除了这两个字会让他想起武进义以外，还因为这会让他措手不及。
就如同此刻。
扬在半空中的竹篾不受控制地摆动着，苏恒夜的手也同样颤抖着。
只是，这一声爹爹除了换取苏恒夜片刻的心软以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它不能保护临昭不受伤害，也不能保证武进义良心发现永远不起杀心。
没有办法，苏恒夜仍然只能坚持，就算会伤临昭的心，他也必须要让临昭平安地活下来。
“啪！”许久之后，竹篾再次甩上临昭的臀，凌乱的伤痕再添一道。
“唔······”临昭猛然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就算再疼，他也一定要忍住。
如果今天开口求饶，先生一定会让他听话离开，可是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要永远呆在先生身边，不管安全还是危险，他都想永远陪着先生。
“啪、啪、啪”，接连不断的责打侵蚀着小孩娇嫩的皮肤，也挑战着临昭原本并不顽强的意志力。苏恒夜知道，临昭不抗打，以前罚他，若不是定下严格的规矩，他必然是受不住罚的。但今天这一顿不同，只要他松口哭一声，苏恒夜就会停手。
只是临昭咬死了不肯松口，尽管竹篾频频抽落叫他不断泄出痛苦的闷哼，尽管不过十几二十下他就有些撑不住要往前摔倒，但是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气，一直支持着他，始终不许他低头，不许他让步。
苏恒夜似乎是有些着急，虽说轻便的竹篾甩着并不累人，但他毕竟是从鬼门关上回来不久的人，这么二三十下过去，手腕便有些吃不住劲。而且，孩子的臀上已遍布了凌乱的红痕，再继续打，必然是要破皮的。
“现在打你，你也不听话了是不是？”苏恒夜喝问。
撑在地上的手出了汗，撑不住光滑的木地板，临昭稍微将手挪开一点，带着哭腔道：“先生别的话我都听，但是先生叫我走，我是不会走的。”
苏恒夜气得胸膛微微起伏，使足了力气甩下竹篾，响亮的一声“啪”，临昭差点哭出来，但他没给小孩哭的机会，立马骂道：“你这是哪门子的听话？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你以为我在同你商量？这件事我早就决定，由不得你不答应，你现在不愿意走，到时候我直接将你扔上马车，把你送走你又如何？你若是还懂事，便好好地过完这几日，好生地走！若要讨打，我自然也是成全你的！”说罢，竹篾又疾风骤雨一般抽落，疼痛密不透风地撞来，临昭只觉眼前发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痛呼出声：“啊！！先生！先生！啊！”
又打了二十来下，臀上已然渗出了血珠，依旧撑着的临昭泪如雨下，他实在太疼，也太伤心了。
“还讨不讨打？！”
地板上一滩眼泪，临昭眼睛模糊得看不清，却还是道：“先生，我不要走。”
苏恒夜被他气得坐不住，站起身来，扬起竹篾“啪”一下落在孩子的腰上。临昭本就疼得发颤，腰上受了这么一击，立马手肘一软，倒在地上哀嚎：“啊呜······先生，疼······”
“走不走？！”苏恒夜仍在问。
爬不起来的临昭只能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仍旧固执地摇头。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看见先生发狠的神情和那根朝自己袭来的软竹篾，立刻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脸和脖子。
“啊！”这一下落在了手臂上，虽然有上衣布料挡着，但还是生疼。
“啊！！”这一下，是在背上。
“先生不要！”后腰、大腿、小腿，哪里都挨了竹篾，狼狈的临昭这也想挡，那也想挡，可他只有两只手，先生的竹篾却总是能抽到他挡不住的地方，他只好爬着躲开，衣裳都绞得不成样子。
但是他躲，先生也跟着追，竹篾的抽打声伴随着他的惨叫，持续了许久。到后来，他已经从蒲团那里滚到靠墙的书架下了，先生才终于停下。
疼，哪里都疼，临昭意识有些涣散，只是嘴里喃喃念着爹爹。
站在一旁的苏恒夜红了眼眶，把竹篾往地上一丢，道：“讨一顿打，高兴了？”
临昭背对着先生，眼泪不断地往外涌。随后，他听见竹篾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听见先生离开的脚步声。
“呜······”一直强忍着的呜咽到底是泄了气。
不同以往，这次临昭挨了这么一顿打，竟也没人来抱他回去上药。临昭累得直接在书架底下睡了过去，醒来时光线刺眼，想来外头天气顶好，可是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稍微抬了一下手，疼得厉害，眼泪差点又涌出来。他不敢伸手摸自己的伤，只好扶着书架慢慢站起来，咬牙穿上衣裳，一瘸一拐地出来，却还不知道是要回房上药还是去找先生。
眼泪堆积在眼眶里，疼痛煎熬着他的身体，离开的恐惧和悲伤笼罩着他的心，一时之间就连这样艳阳高照的温暖天气都没办法让他高兴一点。
“小公子，你醒了！”周翱迎面走来。
临昭站在原地，微微一怔，我醒了？那意思就是知道我在书房里睡过去了？
周翱上前来扶着他慢慢走，道：“恒夜先生说，这几日你好好养伤，跟萧岩先生和庭晣公子一起用饭就可以了，不用去找他了。”
什么？这下临昭可真愣了，这是不是说等他伤好了就要跟着庭晣他们一起走了？而且，先生这段时间是不愿意见自己了吗？
“先生在哪里？我要见先生。”
周翱有些为难：“小公子，你听话，先回房去看伤，先生那边，我再去问问，行吗？”
不行也没有办法了，他知道先生的，先生打定主意的事情，是没有人劝得回来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不想离开先生。
午后，原本晴朗的天便一点一点暗下来，寒风再次刮起。明明还是冬末春初，却有夏日时大雨将至之感，阴沉、急促。
厚实的黑云一并往下压，仿佛要将屋顶催塌一般。众人都回了房，临昭却反常地出了门。
冷风吹来，临昭一阵阵发抖，片刻的功夫，雨滴便“啪嗒啪嗒”砸在屋顶上。
临昭抱着手，慢慢地穿过寂静的长廊，远远地看见先生的房间里透出一点暖黄的烛光。他打了一个颤，朝那豆烛光走去。
到了先生门前，临昭抬手敲门：“先生，是我，您开开门。”
雨越下越大，伴着阵阵寒风，临昭即使是站在檐下，还是被飘进来的雨滴弄湿了一点。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临昭想，也许是雨太大了，先生没有听见，于是他再次抬手敲门，大声喊：“先生！您开门呀！”
轰鸣一般的雨声中，房中的烛火忽然灭了，临昭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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