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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月与云渡一路向东，走了小十天路程，此处问道伏牛山，已经有很多行人可以指点方向，这日，临近傍晚，天降暴雨，树林花草间暗沉嘈杂，雨声噼啪，庭月看见前方不远有一庙宇屋檐，便道暂去避避雨。
云渡这两天脸色十分苍白，身体虚弱，看起来就如凡人生病一样，真想不到如他这样修为的天师，也会和普通人一样，路途奔波辛劳，便容易感染寒疾。
更令她惊讶的是，云渡对她的态度也如变了一个人一样，比如说，他终于可以一口气解答完她的疑问，再比如，喜欢笑里藏刀的人，竟然会露出那样温柔异常的微笑，简直恐怖极了。
庭月偷偷在他背后贴了几张驱鬼符，又用感阴铃反复试探，最后得到这人确确实实是云渡无疑。
总之，太奇怪了。
云渡怎么突然跟个人一样了呢。
密密麻麻的大雨砸落脚边，淋湿二人的衣衫，庭月把生无可恋的狼球挡在云渡头顶上方，希望他虚弱的身体能少淋点冰雨。
两人快步往不远处的庙宇跑去。
在模糊人视线的雨帘中，她首先看见的是两棵青柳茂盛的老槐树，槐树中间是两扇黑褐色大门，颜色可能陈旧了，但在雨水的浸润下，晕出墨一样的湿黑，周边的庙墙红漆斑驳，露出黄色泥土，好几处墙头已经坍塌了一半，看来是个年久失修，无人打理的废弃庙宇。
推开大门进去后，院子绿草茂密，仔细看可以看到一条被雨水冲刷明亮的细长甬道，两人快步踏过长道，庭月忽然感到背脊有丝丝缕缕阴寒之气，她扭过头，看到大门东角落有一口八角井，旁边的草要比院子其他地方更加茁盛，视线忽扫到大开的庙门，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手里打着黄纸伞，背后背了一个很大的箱笼。
云渡也转过头，黑沉沉的眸子在雨中像漂亮的宝石，他柔声道：“先进去避雨，他自会进来。”
庙宇屋檐角落结满蛛网，在大风中飘荡欲断，衰破的庙里早就来了七八个避雨的人。
他们分成两拨，一拨占据破庙左边，那里生起了柴火，五个书生模样的人团团围作，看起来不允许陌生人挤进去。
另一拨只有两个人，衣衫破烂不堪，老人将男童抱在怀中，蜷缩在神像脚底，如同乞求庇佑的可怜信徒。
庭月搀扶云渡慢慢走了进来，狼球挂在她怀中。
左边一书生叫道，“关门！别让雨水刮进来。”
“后边还有一个人。”庭月觉得他声音太尖锐了，入耳不自觉就让人皱起眉头，她又回头看向外面，打伞的男人也走了过来，收了伞，转身将门关紧。
“去那边。”云渡指向一老一小的位置，庭月扶他走过去，趁庙中人无人注意的时候，从锁灵囊中找出一件厚实大氅铺在云渡身上，又用灵力悄悄烘干了两人衣裳，狼球自己在抖啊抖，雨水从它实厚狼毛甩了出来，全甩到庭月与云渡脸上。
庭月认为它在报复自己拿它挡雨的行为，啪地给了它屁股一掌。
狼球不开心地拱到对面的火堆旁，那群书生有人见它长得敦实可爱，问庭月愿不愿意一两银子卖给他。
庭月问他买狗干什么。
他说天寒肚饿，正好烤了吃。
气得狼球怒吼一声，又跑回了庭月身旁。
庭月没理那人，云渡又睡了过去，脸上毫无血色，苍白的令人担忧，总爱讥讽翘起的薄唇，也紧紧抿住，头靠在庭月薄瘦的肩上，黑发瀑布似的散开，令她不由忆起一桩关于病美人的趣事，不知不觉溢出轻笑。
“你笑什么？”肩上的人睫毛颤动几下，没有睁开眼睛，懒散问道。
庭月微微侧过脸，泛出几分喜悦道：“你醒了，感觉好点了没？”
“好多了。”他语气柔和，神色也漾着春水般地温柔，“明天就可以恢复了。”
“你到底怎么了，这几天太奇怪了，不会你们男子也有特殊的几天吧。”庭月大胆推测道。
云渡眼角一抽，霍然睁开双眸，“你觉得这样不好？”
好不好管她什么事，谁喜欢拖拉一个病秧子啊，庭月假装抬头观望破庙建构，思索了一会，道：“很奇怪。”
很奇怪。
云渡真得很奇怪。
总觉得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云渡离开她的肩膀，背脊靠着坚硬的木柱，神情前所未有的肃然，“如果，我说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但是为了顾全大局，你会谅解我吗？”
庭月疑惑且警惕地瞅向他，“比如？”
“比如，”云渡凸起的喉结动了一下，看起来话在嗓中，难以诉说，半晌道：“比如灭了你全家。”
“……”
“等一下，你先把剑放下！”云渡仰高脖颈，冷静道。
尽意剑寒意泠泠，庭月目光比长剑更加锋利寒冷，“我不管你是谁，立即离开这具躯体！”
云渡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马上走，你把剑放下。”
庭月怎么可能听从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话，剑锋与他温热肌肤紧密相切，庙内其他人瞪大眼睛都看向两人，讶异发什么事了要拔剑动粗，在座都是书生，只读四书五经、圣贤典籍，第一次面对雪白锋利的长剑，内心不免悚然，挤作一团，生怕这女子杀一个不够，要将他们一起砍了。
其实庭月手在抖，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她没把握能对付这个东西，能够占据云渡的身体，修为必然比云渡高出一个境界，而云渡比她高出不知道几个境界，要是这东西真与她单挑，今晚怕是得从仙成鬼了。
好在云渡又晕了过去。
她不放心地等了一会，才慢慢将人扶了起来，贴心将手指放在他鼻子下方测了测，有呼吸，还活着。
云渡到底是什么时候着了那东西的道。
为什么驱鬼符与感阴铃对它没有任何反应。
这东西的修为该有多可怕，庭月后知后觉心惊，云渡头靠在她肩膀，一时半刻似乎醒不过来，在他身上贴了三十多张驱邪避凶符箓，总算心里有了点安慰。
又对上庙宇内一双双好奇又惧怕的目光，第一个开口让她关门的长脸书生举起燃火的柴火，颤声道：“你，你是干什么的？”
看他们像受惊抱团的兔子，庭月又好笑又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吓到各位了，我是走江湖的，这个人呢，是我逃婚的夫君哈哈哈哈哈哈，别看他一副病弱的样子，一口气逃了二十里地才让我捉回来，死活不愿意跟我回家，我不得已才哈哈哈这样逼他，见谅见谅。”
方才要吃狗肉的，质问道：“那你为什么在他身上贴这么多黄符？”
他大张嘴巴，庭月才看清他缺了一颗门牙，怪不得说话声音有点吞风的囫囵感。
她道：“这是我们家传秘术，贴上黄符，男人就会对他第一眼看到的女人死心塌地。”
这群书生你看我我看你，几番视线交流，惊恐的眼神终于慢慢松和下来，如他们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道原来竟有这种奇事，为何书上从没写过，对了，一定在那些不入流的下三滥小说中才有。
一个带着书生帽的道：“那好吧，你就在那里，别过线，我们绝不为难你。”
庭月目光看向他，这群书生也是一副被大雨淋过的样子，头发湿漉漉缠在一起，脸上还有几滴泥水，只有这个人即使浑身湿透，端正书生帽下，头发也是顺滑整洁，脸上擦得干干净净，神态昂然高傲。
庭月本来也不准备换地，当即道：“可以。”
外面雨势密如珠帘，庙内暗沉湿冷，只有左半边地一簇火光跳跃，围作火光旁一群书生影子在墙面，地面拉长晃动。
最后进来的男人，看样子也是个赶考的书生，庙内四角，他坐在左下方，老实沉默地像一座石雕。
庭月又去看衣衫破烂的老人和男童，这两人都快挤进那神像的□□下了，如临大敌似的注视她。
庭月若无其事上移目光，沿着神像粗壮大腿攀升到他威风凛凛的健硕上身，他手握一把长剑，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掐诀做法，目光若雷电，狰狞与严肃交杂在一起的神情，令仰望者戚戚自省，不由心生恭敬畏惧。
“咦？”缺牙书生坐不住，起身在火堆旁绕圈，火光正好照亮在神像脖颈以下，在明亮与昏暗之间，有一线模糊边界，他踮起脚去观察，发现那边界线内有一圈断裂的痕迹。
“怎么了？”人堆里有人问道。
缺牙书生隔空指向断痕处，“这神像头好像断了。”
有人不信道：“谁敢动福德正神的神像，活得不耐烦了吗？”
“可这个城隍庙已经很久没有香火，看来是废弃掉了，是不是年久失修，神像也坏了。”
人间一到夜晚，就是妖魔鬼怪横行的时候，所以便设了每三十里有一城隍庙的规定，为赶远路的人提供庇护所，有些地方过于偏僻，人迹罕至，城隍庙建好后，无人供奉添加香火，渐渐荒芜废弃，不过即使这样，只要有人进到庙内，也必定会被福德正神的光辉覆盖，鬼怪不敢入内。
这些人一同站起来，围在神像旁仰头查看，有书生举着一根白蜡烛，爬到香案上，下面的人则按住香案四角，那书生抬高蜡烛，在神像的脖颈摸索起来，也许是动作不够温柔，忽听“咯”地一声，那铜盆大的石像头掉落下来，在地面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撞进旺盛火堆中，溅地火光四飞。
“啊啊啊啊！”那老乞丐怀中的小乞丐大声尖叫，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此时一道惊雷劈下，照彻昏暗破庙，庙内人神色惶惶。
吱呀——
夜雨盖天，庙外忽传来开门的声音，这群书生脸色大变，不知道掉了头的神像是否还有辟邪趋邪的力量，而天晚雨大，这个时候，来的是避雨之人，还是其他奇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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