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闷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以后,祝铃潋又恢复了活力。话也多了,胃口也好了,只除了看向魔的目光气鼓鼓的。
直到魔告诉她,他并非见死不救。只是他到达时,光头男确实已经断气了。而他看到那妖,最终选择放过它,则是另有隐情。
谢辞作为一只强大的魔,同区域内的妖都会自觉听令,他也很容易能够得知它们的隐情。
“朱药老并非你了解的那样,全然是个好人。”谢辞淡淡地敲着桌子。
原来魔昨夜说的那些话,是要激她的情绪,让她释放出来以纾解心里的难受。
祝铃潋看向他脖子上被她咬伤的殷红痕迹,声音不自觉低了低:“那伤人的,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魔注意到她的眼神。在她直直的视线中,他伸出大拇指在伤痕处漫不经心地抹了抹,“晚上跟我走一趟。”
明明他语气平淡,祝铃潋却心虚地读出有一种“你说伤人的是谁”的意味。
“咳咳,你要不要把衣领拉高一些?不然……肯定会被我师兄师姐误解。”
魔手托着腮,眨了一下眼睛:“我会告诉他们,是半夜被狗咬的。”
祝铃潋:……你才是狗。后悔怎么没一口咬死他?
夜里,她跟着谢辞重新回到朱府。府内亮着的灯越来越多了,四处还焚着香,看来是最近死了太多人,府内人心惶惶。
香烟缭绕,祝铃潋蹲在墙头等了好久,腿都要麻了,边捶腿边问道:“妖今晚真的会出来吗?怎么一直这么安静。”
“做修士要修心,其中一条修的便是耐心。”谢辞就在她旁边,他黑衣猎猎,端坐如松。
……你一个魔倒是对修行之事说得头头是道,很有心得的样子。
祝铃潋看着他拉高的衣领,默默地还是将这句损人的话收回肚子里。
灯光下,两人的倒影高高低低,有种不言的默契,风吹得衣衫轻动,香气无声萦绕在袖口。
片刻之后,一段白影闪过。
身形如当日祝铃潋所记忆的那样,鬼魅轻灵。
出现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路跟着白影,抵达朱府的书房,继续往里走,却是有一道暗门,此刻已经被妖打开。
脚踏进的一瞬,身后暗门立即无声关闭。
地下室昏暗潮湿,两边的墙壁上冷荧光石幽幽地亮起,一副银白色的手铐脚铐血迹斑斑。四周整齐摆放着密密麻麻的银针和针管,反射着强光。
只是站在这里,被这些东西笼罩着,便觉得阴寒无比、毛骨悚然。
祝铃潋头皮发麻。
她记得前几天师兄师姐查探朱府时,大概是发现一些异常,问过光头男,朱药老的书房里是否有隔间。
当时,光头男的脸色微变,很快打哈哈解释说是药库,存放着千年稀罕的药材。
楚玉暗地里吐槽,这光头男是怕她们三个偷药吗?这么谨慎提防。
原来这里并非如光头男所说是藏药库。
那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从墙边不紧不慢走出两道人影,冷嘲热讽:“小小纸妖居然还有帮手?”
待人影站定,祝铃潋:“怎么会是你们?”
此二人一个头发苍白,另一个趾高气昂。正是朱药老和天元峰的何铭骁。他们同样面露诧异,本以为尾随而来的是妖的帮手,没想到是帮忙捉妖的修士。
朱药老首先打了个圆场,将诧异神色收了,笑眯眯地舒展皱纹,“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想到,几位修士都寻到妖在此处。两位可以放心请回了,何修士已经将妖料理好。”
“朱老,你不是说书房下面是药库,存着珍稀的药材吗?”祝铃潋环顾四周,空气中常年血腥的味道让她蹙了蹙眉,“若我没记错,药材应该干燥保管才对吧。”
“额,哈哈,”朱药老笑道,“药材都放后边的房间里。这前边的房间,是我用来解剖动物,取蛇胆、牛黄、鳖甲之地。没吓到你吧,小姑娘?”
他问得亲切,身侧的魔却冷哼了一声。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谢辞伸手,在手铐上摸了一把放在鼻下闻了闻,挑衅般看向朱药老,“是人血的味道。”
“你闻错了。”朱药老仍然慈祥,瞳孔里的笑意却已减少三分。
谢辞像一点没注意到朱老的神情变化,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他走到锁链下,用手比划比划:“将女子的身体悬挂在墙上,再依次用铐链锁住她们的手、脚。”
“至于银针、针管,则是用于取血的利器。”
魔尽量说得简练,祝铃潋却越听越瘆得慌,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一群女孩子,相貌身材各异,如医学标本般被挂在墙上。
她们垂着脑袋,脸色苍白,身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管,输送着她们的血液到一包包血袋中。
光是想想这幅画面,就让人悲愤交加。
祝铃潋低头看地,地上道道血痕,想躲避都无处下脚。再扭头看向朱药老,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难不成真的被魔说对了?
连何铭骁都被恶心地眼皮一跳:“朱老,这癯仙城里人人都说你是大善人,没想到你背地里干这种勾当。”
“怎么,他让你来此捉妖,却没告诉你为何么?”
魔见天元峰的弟子并未与朱药老同流合污,似乎有几分高兴欣慰。
他继续说道,“光头死后,怀中一把打开这道地下室暗门的钥匙丢了。至此,朱老你才想到这妖是为什么寻仇,又想到在这里埋伏它。我说得可对?”
朱药老终于将脸上虚伪的笑容彻底收起,他的眼神浑浊不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神机妙算。”谢辞晃了晃两根手指头,“掐的。”
老者的语气发狠:“那这个你算到没有?”
祝铃潋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见一只巨大的铁笼从天花板“咣”地一声掉落。危急之中,她急忙抽出一张符箓:“去。”
符箓上的敕文迅速化作道道金丝,缠住铁笼的四角,奋力托住将其向上方升起。
举目端详,铁笼的柱子上贴着各种封印术法,还有……无数指甲绝望划过的痕迹。
祝铃潋不知道是不是曾有女孩子、或者有多少女孩子被困在这铁笼之中,日夜恐惧无力。
谢辞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被罩在铁笼下。他直视着朱药老,侧脸被荧光照着明明灭灭,高冷的鼻梁上淡蓝荧光如深海浮光。
以灵力硬抗铁笼祝铃潋:……哥,咱先别装酷了。快过来帮我一把。
“怎么,秘密被道破了,想要杀人灭口。”谢辞冷冰冰道,“你做的丑事不敢让我再说下去?”
“我做的什么丑事?”朱药老不屑一顾,他抚了抚白须,“古人先辈有言:修身齐家,济世救民。你们怎么能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更多,千千万万人。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
“那您可真是侮辱古人先辈。”敕令金丝萦绕在祝铃潋身边,淡淡光辉映衬着她眉眼愈加清明,每一根发丝都像在发亮,“古人云,君子于一虫一蚁,不忍伤残,一缕一丝,勿容贪冒,方才可为民物立命,为天地立心。
“说得不错。”谢辞点评。
小修士和大魔头并肩而立,心有灵犀般同时微抬下巴,共同面向敌人。
“我不打算与你们解释。你们不会明白。”朱药老摇摇头,“就让你们和那纸妖,一起消失在世间。”
那纸妖先一步进地下暗室,定然正中了朱药老的预料之中,不知道此刻在哪里。祝铃潋刚想问,就听见头顶的铁笼上,又是一道铁笼。
铁笼摇摇晃晃却坚固无比,发出沉闷的响声。站在里面的正是那群药童末尾的高个男子,他脸色白皙清秀,头发凌乱狼狈,眼神却愈发坚毅与悲愤,充满了破碎的不屈。
纸妖紧握着手中一把短刃。他只是一片轻薄的纸成形,握着刀自然会伤到自己。怪不得之前见他手掌缠着厚厚的绷带。
见到众人,纸妖立刻冲到笼子前,他毫不犹豫地用短刃在掌心重重地划开一道。白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流落,“啪”地一声,清脆地滴在铁笼上,又沿着铁笼往下滴落。
嘀嗒,嘀嗒。
白色的血液,像一串串珍珠。
珍珠落到祝铃潋的额头,她伸手去抹,眼前却已是换了一道场景。
一片漆黑的山洞中,仅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洞顶的缝隙中透入,洒在粗糙的地面上,宛如夜空中的一点星光。角落里,盘坐着一个温柔的女子。
她一个人却并不害怕,缓缓放下背上的竹篓,那是一个用藤条精心编织而成的小筐,上面还挂着几枚铜钱,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
女子将竹篓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精致的皮影人,或是神态各异的人物,或是栩栩如生的动物,每一件都透露出匠人的巧思与心血。
她是一个独自行走城镇之间的皮影师,为老人孩子表演节目,赚一些碎银子。
女子眼睛微眯,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轻柔地拿起一只展翅欲飞的喜鹊。她用双手摆弄着,喜鹊便随之起舞,借着篝火的光,倒映在墙上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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