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顶湿润的石壁落下一滴水珠,砸在地面长满滑腻青苔的石板上,这是这间寂静监牢唯一发出的声响。
克利夫特靠着冷冰冰的墙壁,仰头望着黑森森的拱顶,他曾经试过站起身,可还没等他将腰背挺直,就被那低矮的拱顶给压了回去。
铁环紧紧锁住他的踝骨,把他困在这个散发着烂臭的草堆上。
食物从上面丢下来,一天一次,是一块带着霉味的冷面包。
他的外套在搜身时被剥去了,此时身上只有一件薄衬衫,纽扣掉了个干净。这是一个与海上环境相差无几的地方,他年轻时就住在这样的船员宿舍,潮湿、腥臭,海浪的声音就像缝隙中冷风的尖嚣。
他能够适应,只是觉得有点冷,有点饿,以及有点渴。
为了抵制这些身体上的痛苦,他阖上眼睛,凝神细思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番境地。但这给他带来精神上巨大的折磨。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只觉得头痛欲裂。
牢门外似乎有脚步声响起,鞋跟和拐杖敲击着地面,他以为是那位照常巡查的守卫,这位嗜酒如命的守卫曾吃过他的亏,自此每天都会不遗余力地停留在牢门前破口大骂。
聒噪得很,但这也是克利夫特计算时间流逝的唯一方式,这里的白昼与黑夜根本无法区分,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知道已经四五天过去了。
他撇了撇嘴,耐心等待着守卫乏善可陈的咒骂。
紧接着他听见钥匙转动锁头的声音,牢门嘎吱嘎吱地叫了起来,明亮的、热烈燃烧着的烛光从铁板门后照射进来,有一个黑影在光线里面站着。
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人不是守卫,更不是那个让他恨不能亲手掐死的恶毒女人,然而光立刻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从眼底沁出泪花。
“杜朗德,”他闭上眼睛,轻声说,“是你。”
“否则你以为会是谁。”杜朗德从倾斜的台阶上走下来,端着蜡烛把他整个人端详了一遍,见他只是憔悴了一些,心底便松了一口气。
克利夫特不回答,转而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一句话也不肯透露。”
杜朗德在他面前蹲下来,从外套的口子里掏出一块面包递给他,说:“银行给你寄了封信——很抱歉,我拆开来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埋怨:“在旧船还能用的情况下,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购买新船向银行借债。”
“只是尾款而已,”克利夫特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面包,“只要这批货能送出去就足以还清债务。”
“奥德修斯号被扣留在根西岛,看起来它已经不再是你的了。”杜朗德回答,“我收到许多货主的催问,你有没有收他们的预付款?”
“四分之一的预付款,以及四分之三的尾款。”
“那还不算多,我们得先先办法把这批债务还清,否则你就得住进债权人监狱——那里可不是一个好地方,我想,把工厂和旧船先抵押出去吧。”
克利夫特低着头,打绺的黑发在他英挺的眉眼处晃动,给他蒙上了一层阴翳,半晌,他动了动,锁链哗啦啦地响起来:“那些都是我的心血,不到山穷水尽我绝不会让它们就如此付之一炬。杜朗德,政府并没有理由扣押奥德修斯号,即使他们认定我窝藏逃犯。”
“你大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杜朗德依依不舍地把外套脱下来丢给克利夫特,这件外套是他花了大价钱购买的,但进了这监狱就别想它能够干干净净完好无损地出来,他牙疼地看着克利夫特把外套裹上,继续问,“比方说,玛姬·冯索瓦·吉许,这件事八成与她脱不了干系。”
克利夫特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我不清楚,杜朗德,别说这个。”
杜朗德发出无奈的叹息:“不提这个…你知道吗,外头还说你是杀死卢布瓦的杀人犯。”
克利夫特抬起头,卷发从眼稍滑落,跳动的烛光映照着他明晃晃的困惑:“卢布瓦是谁?”
“……”杜朗德总算明白了,这又是一口明晃晃的黑锅。卢布瓦甚至都没能在克利夫特的记忆中留下丝毫痕迹,又怎会大费周章去夺取他的性命呢?杀戮又不是一场可供玩味的荒诞游戏,它沉重且罪恶,正常人都不会想染指。
“安灼拉总记得吧?”杜朗德换了一个说法,“卢布瓦就是开枪打伤他,让他不得不在玛姬小姐家养了大半个月伤的那位。”
克利夫特记起来了。
“诬陷,”他冷笑一声,“我是脑子抽了才会为了安灼拉和皮埃尔杀人,他们分明是冲着我的钱财来的。”
“你对这件事表现得太过上心,大费周章想让这件事情翻篇,警察又在你家里搜到了枪,”杜朗德说,“他们怀疑你也算正常。”
克利夫特的表情展现出他五味杂陈的心情,他伸手捏了捏眉心,疲倦道:“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从来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事,当时那样做,我认为值得。”
“那现在呢?”
“她提起过我吗?”
“很可惜,出事后我就没见过她。”
克利夫特抬头望着滴水的石壁,脸上的表情冷漠得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声调苛刻而讥诮:“一个玩弄感情的货色,我竟然上了当、受了骗。”
他现在浑身冒着一股阴森森的愤懑郁气,杜朗德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才好,他小心斟酌着字词,最后说:“我会想办法。”
但对于这位学医的理科生来说,经济和法律简直是让他烧透脑子的存在,他试图寻找懂行的人问问,可那些人都含糊其辞、语焉不详,像是被什么人暗中操控着。最终是一位曾进在他手下就诊过的病人,现在是市政厅厅长的秘书好心告诉他,托特律市长早就放话,不准任何想在弗赛市讨生活的人掺和这事。
“您如果只是想让他平平安安的话,”那位好心人最后这么说,“他这不是还活着吗?”
一无所获的杜朗德医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家门口,在那扇陈旧得斑驳的门前,有一个身影安静地坐在台阶上,披风上落了几片白色的雪花。
杜朗德跳下马鞍的声音惊动了她,原本低垂的头颅迅速抬起,那张精致而消瘦的小脸立刻流露出笑意来:“医生!日落了,您终于回来了!”
杜朗德默不作声地抓住缰绳把马牵到挡风的马厩处,对着马,他眼里露出鄙夷的神色,紧接着,他回过头,微笑了起来。
“很抱歉让您就等了,玛姬小姐。”
玛姬把身上的雪花拍干净,她打量着杜朗德的脸色,很确定地说:“您看起来不大乐意和我讲话。”
“在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后,没人能够保持心平气和,尤其是我才刚探望了克利夫特先生。”杜朗德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他打开门,把炉子点着,又仰靠到椅子里,不知从哪里摸索出一支雪茄点燃,吸了一口,仿佛被呛到了,就把雪茄往烟灰缸里一按——那烟灰缸也是一干二净,眼光重新回到了玛姬身上,“所以,您找我,是有什么目的?”
“我想补偿我的过错,为我的莽撞、愚蠢、我的理所应当。”玛姬在杜朗德身前蹲下,她的目光诚恳,脸颊为她话中所呈现的事实而感到羞愧而微微发红,但她很快以冷静的语气道,“人多力量众,杜朗德医生,您总不能嫌弃一个能够提供帮助的力量吧?只要您答应我的请求,就算以后要如何审判我的罪责,我也都甘之若饴——请快答应我吧!否则我会因此而感到一辈子良心不安。”
“为此受难受罪的不是我,我也并非神父,您用不着对我忏悔,”杜朗德医生的神色微微动容,他前倾身体,紧盯着玛姬,“的确,现在我陷入了困境当中——你能够提供什么帮助?”
“您告诉我他的情况。”
“除了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之外,他还好。”
玛姬湛蓝色的眼睛平静地凝视着他:“杜朗德先生,您知道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请您不要用戏谑的态度对待我的问题,据我所知,克利夫特现在被拘押的罪名是杀人犯,以及窝藏罪犯。”
杜朗德被她的话语说得心神一肃,他确实会不由自主地认为玛姬身为女子,除了惹麻烦外并不能提供任何有利的帮助——就算是诚心认错,也只是因为她禁受不住内心道德的拷问,而帮不了大忙。
“具体就是如此,”杜朗德的语气变得正经严肃,“但就算是把这些罪名都撇干净了,克利夫特还会更大的麻烦,奥德修斯号是他贷款购买而来,他本打算用这批货物还清债款,但奥德修斯号被托特律市长以此借口扣留,听说明天就要启航返回弗赛市,拍卖充公。克利夫特定会立刻陷入巨额债务当中,短时间内利滚利,债滚债,而他仍然没有钱还债,那么他就会被转移到债权人监狱…”他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他过得舒服点,我得把工厂和船转让出去,看看能不能结清债务。”
玛姬咬住下嘴唇:“…高利贷?”
“否则谁会借给他那么一大笔钱呢?”杜朗德的声音里不免有怨怼,“他本来对此胜券在握,但您打乱了他的计划。”
玛姬知道他话中有话,不再回答。
杜朗德捏了捏眉头,他本来就不擅长俗务,还要在短短几天内算清账款,只要这么一想,他脑子就快要炸开来了,他埋头翻着眼花缭乱的账册。玛姬就在他的书房里绕了一圈,目光忽然一凝。
“这是什么?”
“哦,”杜朗德抬头看了一眼,随口回,“卢布瓦的伤口描摹图,本来都打算丢了,因这事我又给翻了出来。”
杜朗德猛然抬头,玛姬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他。
就是这短暂而又漫长的目光交汇中,思维碰撞迸溅出的灵感瞬间划破重重阴霾。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思绪,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梳理整齐,真相、疑点、事件一一排列整齐,眼看着即将浮出水面。
“是什么枪?”玛姬轻声问,“您发现是什么枪?”
杜朗德这口气忽然一泄:“玛姬小姐,尽管我描摹下卢布瓦的伤口,翻遍了所有资料,但我不是法医…我只能承认,他们说得没有错,是同一种枪。”
“但并非同一把枪。”
“是,这又要如何证明呢?”
“很简单,找一个人,再开一枪,检查比对伤口,这叫重复实验法。”玛姬微笑,“我看西蒙·托特律的脑袋就挺合适的。”
杜朗德嘴角猛地一抽,才知道玛姬这位温柔的漂亮姑娘还有种诡异的冷幽默:“我赞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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