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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玄派正处长河与北泽交汇之处,有青峰千里,雾海无边,不见日月。
一眼望去,雾海如同天湖倒扣,峰峦仿佛水中倒影,这叫“洞玄镜天”,玄妙无比,三年才得一现。平日里,洞玄封山,只有雾气笼罩天地。
眼下,雾海中有漆黑阶梯,各色人行于上,摩肩接踵,若隐若现,偶尔有人仰起脸,眺望那隐没在苍白雾气间的湖青山峰。
往日平静的群山被惊扰,飞鸟忘还。
——这是洞玄派三年一度的外门遴选。
洞玄派每三年开放报名资格,报名后通过考验的弟子,可以进入洞玄派外门,学习仙法。而最重要的是,三个月之后就是十年一度的冲玄大会。
冲玄大会有三大宗门共同参加,为的是年轻一代交流切磋,选拔出新生代最具天赋的弟子,其中优胜者可以聆听圣师教诲,成为神国行走。
而今年的冲玄大会就在洞玄宗召开。
因此,今年外门遴选格外热闹,竞争也更加激烈,有少年人,也有中年人,有的意气风发,有的鬓带风霜。为了参加冲玄大会,甚至有不少散修也前来报名外门,试图进入洞玄派获得参会资格。
每个报名的弟子,都必须穿过洞玄宗的雾海和长长阶梯,只有坚持到山门前的人,才有资格参加选拔。
这便是第一道门槛。
长阶入云,需要体力与毅力。雾气朦胧,容易迷失神智,需要心神坚定。只有能坚持下去攀爬长阶、穿过雾海不迷失的人,才能参加外门弟子遴选。
因此这片雾海里热闹非凡。有人神色轻松如履平地,也有人两股战战难以前行。快的已经早到了山门前,慢的却还在山脚下。
长阶两旁偶有洞玄派弟子守着,恐怕是当日轮值的弟子被临时调了过来,避免有人实在体力不支倒在中途,闹出人命来。
有几个弟子神色恹恹,显然是极为不满这等安排。等到又一个晕倒的人被抬走,终于有个弟子冷哼一声。
“嘁,一群废物,连这么点路都走不下来,还要进洞玄派?白日做梦!”
旁边弟子有的附和,有的默不作声。
“真正有天赋的,早就被招进内门了。外门?垫脚的废物而已。”
有人嗤笑道,不屑一顾。
这些弟子身穿洞玄派的内门道服,他们是内门弟子,当初都是资质上乘才能进内门,本身就对这差事不满,更是看不上这些挤破脑袋想进洞玄外门的人。
不久,嗤笑便转向那些仍在雾气中行走的普通人,评头论足,冷嘲热讽,虽也有人道“话不能这么说”,但终究是刻薄的话语占了多数。
没有人愿意在刚进外门时就和师兄结下梁子,因此,排队前行的人群中寂静无声,没有人反驳。
何况,从某种意义上,这确实是实话。
世间千万人对求仙问道趋之若鹜,但真正能问鼎大道的不过凤毛麟角,勤奋固然有些用处,但天资才是真正重要的。外门遴选后,能进入内门的,也不过十分之一而已。
几个内门弟子变本加厉,其中一人道:“连灵窍都没开,也好意思来滥竽充数?”
他目光瞟过面前一个瘦小少年,冷笑一声。
旁边人附和:“这种废物,来了外门也只是给人端洗脚水的份吧?什么叫癞蛤蟆也敢妄想天鹅肉,这就是癞蛤蟆!”
这个少年个子矮小,圆脸,看起来还像个小孩子,在一众少年青年人里格外引人注目。这些话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瘦小少年深深低下头,无措得似乎要哭出来。
何姓弟子冷笑着问:“就你,也想进洞玄派?你以为你是薛无彰,天生灵体?不开灵窍也能进内门?等落榜了,回家扑在你娘怀里哭吧!”
众人一阵大笑,又问:“喂!你如今几岁了?”
“喂,何师兄问你话呢!”
所谓的何师兄明显在几人里修为最高,站在中心,趾高气扬。
周围愈发安静。旁边几个弟子得意忘形,推了少年一把,瘦小少年涨红了脸,张口又说不出话来,窘迫至极。
旁观的人群仍然寂静无声,没人出声为这孩子解围。
“怎么?怕啦?”
“——要是收了你这种蠢货,我们洞玄派才真正完了!”
就在此时,雾里忽而响起一个沙哑声音,似带笑意:
“我倒觉得未必。”
说话的人隔得不远,带面具,身量高而清瘦,声音嘶哑如火烧灼过。
一身灰布衣裳本来洗得干净,一路上却被溅到不少泥点,不免有点潦倒。他站在人群里,慢吞吞开口。
语调温和,说的话却不大友善:
“洞玄派收了你们这种弟子进内门,本身就要败落了,跟这位小兄弟关系倒不大。”
“你说什么!”一个略胖些的弟子横眉竖眼,恶狠狠道。
那人问道:“这位师兄有何不解?您瞧,眼前不是有现成的例子吗?三年破不了藏身中境的……喔,这等中庸之才都能当上内门弟子了,自然是道统衰落、仙门不振了。”
这人说到“中庸之才”之前刻意停顿,加重其间两个字的读音,故作惊诧,似乎要叫所有人知道,他本来想说的是“庸才”!
为首那位姓何的弟子脸色忽变,红白交加。
此事正戳中他心结。旁边的跟班也大惊——
这人怎么知道何滔滔三年还停在藏身中境的事!
何滔滔最初进内门时算是有天赋,故颇为自得,但三年过去他还停在藏身中境,本来就郁结于心,才来找外门弟子冷嘲发泄,居然又被这人扫了面子!
这人似是漫不经心,轻飘飘又抛下一句,狠狠添了一把火:
“依我看,这位被你嘲笑的小兄弟的天赋,就胜过你不少。”
“你!”
何滔滔气极反笑,“你敢不敢跟我比试?”
他被羞愤冲昏头脑,一心只想找回面子,何况,看这人身上没有半分灵力外溢的痕迹,又到现在才登到山门前,只怕也没什么本事!
“戴什么面具啊!藏头露尾,怕不是什么邪魔外道来故意挑事!”一个略瘦些的弟子喝道。
——到底是谁在挑事啊。灰衣人似是无奈道:“各位真是误会我了。”
“那你戴什么面具啊!藏头露尾,懦夫行径!”
何滔滔正准备出言嘲讽此人肯定是奇丑无比羞于见人才戴面具,便听见那人又开口。
他说:“因为我长得丑啊。”
如此理所当然,竟让人不好再说。本来想说的话被哽了回去,何滔滔只好怒道:“来人,给我把他的面具摘下来!”
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何滔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年走来,气度清朗,神色沉稳。
好个青荷般的亭亭少年郎。
少年郎道:“道歉。”
声音称得上温和,如有清风拂面,但仍沉静,不容质疑。
何滔滔好似忽然哑了火,不说话,神色仍然愤愤不平,旁边的弟子嚷道:“薛师兄!这不公平,明明是这几个人挑事的!”
他们口中的薛师兄望了他们一眼,道:“师长吩咐你们守山门,形态惫懶,是为失职,不仁。无故挑衅,仗着内门弟子的身份侮辱欺压凡人,是为失礼,不义。若是被戒律长老发现违反宗规,你想关几天禁闭?”
何滔滔哑口无言,只好狠狠瞪了小弟几眼,又愤愤剜了灰衣人一眼,转身。
然后转身到一半,似乎又感到不平,必须要逞一时之快,他对着灰衣人道:“你等着!”
谢湘灵笑出声来。
他轻快道:“好啊,我等着。”
薛师兄几乎带了点严厉,道:“何滔滔,自己去领罚。”
何滔滔明显还有几分忌惮这个师兄,愤愤拂袖而去。
“谢、谢谢……”
方才那挨骂的小弟子脸仍涨得通红,朝谢湘灵结结巴巴道谢。“我、我叫林厚雪,方才谢谢您……”
这小弟子有点矮,谢湘灵一回头险些没看见他,一低头才看见,不由得笑了。
顺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他道:“没什么,不过,我方才刺了他两句,只怕以后要找你麻烦,等你进了内门他要是来找你麻烦,你来喊我帮忙就是了。”
林厚雪仰着头,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他这样说话,好像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和他都能通过遴选?
方才那亭亭青荷叶般的薛姓弟子沉稳拱手道:“方才师弟多有冒犯,二位见谅。”
他诚恳道:“若是日后何滔滔再来找二位不快,请来内门找我,不会让各位为难。我叫薛无彰,报我的名字即可。”
说完,他拿出两枚青色符咒,递过来。
围观人群却似乎有哗然之声,有人面带艳羡神色,盯住那两枚符咒。
“传声符……这弟子是什么人啊?”
“薛无彰!你不知道?据说天生灵体,长竹仙君都打算收他当弟子……”
听得模糊的低声碎语,谢湘灵没太关心。只见薛无彰又犹豫一会儿,道:“这符咒只能用一次,如果有什么事,撕开它,说的话我就能听到,可以赶来帮忙。”
“刚爬上雾海,就能拿到薛仙师的传声符,即使只能用一次也值了啊!”人群里有人躁动道。
便有人开口:“薛仙师,我也想要!”“是啊,我也要!”
纷乱人声响起,不可能分给每个人,薛无彰到底年轻,应付不支。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等他回头再寻找那个灰衣人的身影时,却没有了。
似乎只是一晃眼,这人便消失在人群和迷雾当中。
薛无彰愣了愣,垂眼离去,然而没走多远,便听见神识海里似有风声传来。
是那灰衣人的传声符,随风声传来的,还有一句轻飘飘的“多谢”。
——等等,只有这样一句吗?
他抬头,看见道旁梅树,枝干漆黑,幼芽萌生。
方才送出去的传声符咒正挂在枝头,就这样被随意地用了出去,有如一片青叶,在风中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