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液,透过花悬背后贴好的纱布,渗出了一些,洁白纱布湿漉漉的,染上或点状,或线状的血迹。
那份红与白,深深刺激了傅荒的眼睛。
恍惚间,仿佛有了感应,花悬缓缓抬起头,而她目光所及,是站在门口也同样正望着她的傅荒。
纤细的手吊了盐水,一滴一滴的,缓缓趟进入青色脉络,花悬穿了身素色的病服安静蜷坐在床角一隅,眼眶泛了红,她是这般至柔,也至弱。
而那张满是疲倦的脸似雨打桃花,美丽得让看到的人都为之一怔。
即便如此,花悬仍倔强着,淡淡地笑了。
·
屋外一轮好月,傅荒坐在了花悬的身旁,他们共享这样微凉的夜色。
“反抗过么。”
这四字问,换来了良久的沉默。
花悬静悄悄地半倚靠在床头,她侧过身子望向那扇能见到月光的窗户,右眼眼尾那道似有若无的红,又爬了出来。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回答,久到让傅荒觉得,这天是不是也就快亮起来了。
然而长夜未明。
“反抗过的。”她平淡说起,似乎只是在讲一个关于别人的故事,“好多次。”
“只不过,后来发现,逆来顺受反而能少遭些罪。”
也曾牢牢握住砸下的棍棒,满目狰狞地发过狠,为生来就烫印好的命争斗,她跑过,逃过,哭过。
却再一次次的,被关进布满黑暗的阴暗房间。
在那里,她度过了自己的十六岁生辰,也熬过了港人最爱的圣诞节,她用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盏小灯。
唱着生日快乐,念着merry
christmas。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反抗是会让新伤划破旧伤的,那些就快要愈合的伤口,会因为她拼命维持的骄傲,变得皮肉绽开,血肉模糊。
花悬的手轻搭在床沿,傅荒看到了她掌心深深凹陷的三道掌纹,每条与每条之间都是断了的,沟壑纵横。
传闻这样掌纹的人,命都会很苦。
傅荒有些好奇花悬的命,是怎样的呢。
“你知道,人几天不吃饭会死吗?”
又是怎样的命运,才能让人淡淡地讲出这样悲伤的话语。
“七天。”她问了,却并不想要他答,“因为他们总会在第六天拿东西给我吃。”
只言片语,傅荒似乎能够渐渐地拼出属于花悬的前半生,可他又清楚,远不止这些,她所讲的不过是她愿意讲出来的。
冰山一角。
“花悬。”
傅荒温柔地念着她的名字,凝视着她与叶鸢完全相同的脸,还有她仰面时,才会显露出的,那颗眼里的血痣。
就好像,他亲眼看了一部老电影,电影上半部是彩色的叶鸢,而下半部是早已被人遗忘的,黑白的花悬。
“不需要心疼我。”
没有波澜的语调,执拗的,也倔强的,是她花悬。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心待我,可我会待我好的。”
“也许在别人眼里,我懦弱窝囊,是个让人瞧不起的废物,但我自己知道,我一定会保护好我。”
话末,花悬笑了,从未有过的那种笑。
也是傅荒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纵使满身污秽深陷泥沼,可她没有自卑,也没有点滴的不甘,满意于她为自己护住的现状,也淡淡地爱着所过的人生。
她只是安静的,平静的,继续望着窗外港岛的高楼大厦,随风也随心。
·
后半夜,花悬发起了低烧,浑身发烫。
傅荒始终守在她身边,盯着吊水,又一次次地将额间的冰贴拿去更换,他彻夜未眠,不离片刻。
发着热的花悬躺在酒店的床上,紧闭着双眼,无论傅荒怎么为她降温,她也发不出汗,生生地在体内闷烧着,那股子烫,烧红了她的脸。
她是为他而伤的,也是为他而烧的。
眼尾带红,颊上绘红,白嫩间也染了红,时而微微颤着,时而娇声唤疼,这样的花悬,浑身上下皆是媚态。
骨子里天生的媚,爬满了她纯澈的身。
这晚的花悬,漂亮得如若一树灼灼桃花,深深灼烧了傅荒的眼睛。
断断续续,烧了一整夜。
·
第二天清晨七八点,花悬终于醒了,而当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身前的傅荒。
无论身处何处,傅荒总带着一种平静的慵懒感,哪怕他是端坐着的,哪怕他身姿桀骜,眉眼清高。
“四...四少。”
花悬懦懦地去喊他,她又成了街边叫卖的那种廉价白糖糕,由里到外都是软糯的,声音低悠悠,软乎得出奇。
“醒了就好。”
傅荒仍是话语清冷,可手上却多了一杯热水,他拿给花悬:“喝水。”
没有任何反抗,花悬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怯怯地接过那只玻璃杯,蜷缩到床沿,大口大口喝着水。
大概是没来得及放凉,这杯水是滚烫的,喝第一口时就将花悬的舌尖烫到了,烫破了一小块皮,但她一声不吭,喝完了整杯。
空的杯子还给了傅荒,花悬唯唯诺诺道:“谢谢。”
“四少,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又磕绊着问,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昨夜自己到底是几点睡的,有没有讲什么胡话,生怕眼前的人听了不高兴。
傅荒起身,再倒了满杯的热水。
拿水壶,添水,走路,不管什么时候,傅荒的动作都是慢悠悠的,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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