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公主坐在离秦佑钧最近的地方，没有错过太子瞬息之间的神色变化：“太子。”
秦佑钧看向她，露出笑容：“公主今日精神不错。”
两人平日相交不少，此时用不着多少寒暄，昭阳公主向秦佑钧微微颔首，便没有继续拆穿他明目张胆的私心。
紧接着，陈令冥走到昭阳公主面前，对她行了个礼：“没想到姑姑真的大驾光临，让侄儿有些汗颜了。”
昭阳公主是作为陈令冥的长辈，前来参加审判。
陈家上两辈出了位贵妃，但时间太长，到陈令冥这里，虽然嘴上叫着长公主姑姑，但两人实质上并不熟络。
昭阳公主只是略点了一下头，算见过陈令冥，紧接着便端坐在位置上。
陈令冥也无话可说，转身离去，向着宁成淮的方向走去。
他好像和宁成淮还打了个招呼，但后者并没有搭理他。
家属区的座位上，宁侯略微拱手，对昭阳公主见礼。
昭阳公主微微笑着，和宁侯叙话。
没过两句，她便好奇地问：“听说此次舞弊的宁成淮，其实是宁侯的儿子？”
宁侯好像受到了什么耻辱，脸色兀然变红。
他深深叹了口气：“或许从他背信弃义，弄虚作假的那一刻起，便没把我当做他的父亲了。”
昭阳公主满足了好奇心，笑着道：“原来如此。”
秦佑钧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道：“不知道兰家是否同意宁侯这番说辞。”
宁侯一时无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旧事，脸色变得更差了。
在他身侧的苏瑾见状，赶忙道：“夫子们快开始断案了，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爹，请容我先告退。”
苏瑾一直深深垂着头，秦佑钧看不清他的表情，觉得无聊便淡淡道：“去吧。”
苏瑾走后，宁侯好似自在了些，淡淡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子殿下，或许等您也成了父亲，便能理解人为父的辛苦。”
“哦？那孤倒要看看，宁侯在教子之上有什么苦心了。”秦佑钧虽笑着，周身却升起一股令人害怕的气度。
宁侯冷汗涔涔，却硬着头皮道：“那就请太子殿下看看了。”
此话落下，三人便都向独立于一旁的宁成淮看去。
宁成淮站得笔直，肩却有些微微地塌。
秦佑钧挑起眉头，但笑不语。
昭阳公主奇道：“他看起来怎么像是没睡够？”
“这……”宁侯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这个儿子在做什么。
分明苏瑾在请他来的路上，跟他说了一堆宁成淮如何不敬师长，如何骄纵跋扈，才惹得宁侯火光大作，决意要同这儿子撇清干系。
可如今看着，宁成淮身上哪有骄纵气，只有睡眼惺忪的起床气罢了。
等不到宁侯解释，秦佑钧便笑道：“宁成淮性子如此，什么大事都扰不了他安睡。今日许是被叫起来得早了，人虽在场，但神儿还没回来。”
昭阳公主看向秦佑钧：“太子好似和这位学子关系匪浅？”
宁侯终于找到气口，插话道：“正是。我还未曾有机会过问，太子殿下和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怎么竟肯为他前往京郊出席审判？”
按照苏瑾的解释，是宁成淮为太子治病时迷惑了太子。可太子病了自然有御医着手，怎么能牵扯到宁成淮身上？
秦佑钧的视线紧紧定在宁成淮身上，只淡淡道：“他是孤救的病人。”
“什么？”宁侯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太子会医术，他怎么从没听说过？
秦佑钧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安静地望向宁成淮。
宁成淮若有所感地抬头，与他对视片刻，又移开了视线。
倒不是因为他太不待见秦佑钧，而是夫子已经敲锣宣布审判开始。
这会儿，宁成淮身周的人群离得更远了，好像他身上有着什么会传染的疾病似的。
一个眼生的夫子，说是从京城里来的，正在挨个盘问当日的目击者，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每个人都好像有很多话说。至于宁成淮这个众矢之的有没有话说，好似也没什么人关心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至少说明夫子们并不偏向自己。
宁成淮心下一沉，目光在人群之中搜寻着一个身影。
于夫子……今日没有来？
信送到了，而于夫子没有赶来……是他不想，还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随着目击者的陈述，周遭的人开始对宁成淮指指点点。
那些陌生的人，信誓旦旦地指责着他的错处，他人格上的污点。
而宁成淮独自站在案前，承受来自全世界的指摘。
前世今生，仿佛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宁成淮努力想勾起唇角，他宁可做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也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当一个怯懦的弱者。
他听见夫子终于在询问苏瑾和陈令冥，当日发生了什么，是怎么捉住了自己这个舞弊者。
苏瑾的声音小心翼翼：“宁成淮他，他是我的哥哥。武赛当天，我进他的院落找他，却看见他正在服用那种药物，还跟我炫耀这样能够一劳永逸，就算不日夜练武，也能在武赛上取得名次。他还给了我一瓶药，让我也可以吃。我不敢让他发现我并不赞同他这种欺骗的行为，所以没有声张……”
“直到武赛结束后，我才敢把真相说出来……我实在、实在是太胆小了……”
苏瑾模样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一听就相信他的说辞。
宁成淮差点就信了他，如果他口中那个服药的人不是自己的话。
接下来，夫子询问了陈令冥。
后者则稳重多了：“苏瑾将宁成淮服药的事情告诉我以后，我在武赛中借机接近他，假意和他组队，以免他在武赛过程中被拆穿而发狂。”
陈令冥笑着道：“毕竟这些禁药大多有着严重的副作用，我不敢用我和在座学子的生命安全去赌。”
他看了一眼宁成淮，满意地发现宁成淮面上终于出现了些许的怒意，便又放心地火上浇油：“或许宁成淮平时行为出格，便是服用禁药的后果。”
此言一出，引起的后果，宁成淮可太能预见了。
如果只是想毁了他的前程，陈令冥可以只污蔑他的名誉。而偏偏，陈令冥还要否认他的人格，将宁成淮塑造成一个服药的怪物。
宁成淮重生回来，第一次有了想狠狠甩谁一巴掌的冲动。
而此时，夫子也终于问到了宁成淮。
夫子自己可能没有发觉，但他已经后退了两步，与宁成淮拉开了安全距离。仿佛他此时询问的不是一个学子，而是一头未经驯化的野兽。
宁成淮收起怒火，淡淡道：“在于夫子到来之前，我不准备做任何辩解。”
“于夫子？”周围的人疑惑地寻找了起来。
“对啊，今天怎么没见于夫子？”
“按理说他今天该到的才对……”
“算了算了，别听他妖言惑众，继续开始审判吧。”
分明案子还没断，但在场众人心中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答案，每个人都成了判官，催促着夫子们继续断案的流程。
夫子们讨论了一阵，终于继续请出了太医局的一位太医，让他宣读太医院对于宁成淮身上搜出的药的研究结果。
这位太医刚刚上任不久，看年纪还很年轻，是被太医局里的老太医们推出来出外勤的人选。
年轻太医清了两下嗓子，朗声道：“根据太医局对于此药的分析，此药来源于关外，是异族的一种禁药。”
“根据药典记载，其主要用途是……增强活人的身体素质，使其成为钢筋铁骨，以一当百……”
一字一句宛若雷声，在宁成淮耳畔闪烁。
很快，他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世界在他眼中成了慢放的片段，他看见苏瑾压不住的唇角，看见陈令冥望向他的眼神里满是野心，看见周遭围着的人群情激奋。他们手中若是有火炬，恐怕会第一时间将自己烧死。
他看见夫子们面上的可惜，看见年轻太医脸上的不安，看见宁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最终的最终，他终于看到秦佑钧。
秦佑钧的眼底压着一团暗色的火。
他用口型询问宁成淮，是否需要自己出手。
仿佛只要宁成淮一声令下，他就再也不当自己是个太子，只准备冲向前去，和宁成淮携手双.飞。
真是个让人动摇的提案。
宁成淮朝他摇了摇头。
倒不是不想同秦佑钧一起走，只是这一番动作下来，对秦佑钧的病情影响甚大，宁成淮不想冒这个做杀人凶手的风险。
无声的世界，最终由一声气喘吁吁的呼喊终止：“等、稍等一下——”
一个老态龙钟的夫子，正从远方跑来，呼哧呼哧的，手中拿着几张纸。
“错了，全都错了！”他声嘶力竭道。
有人认出他，问他：“什么错了？于夫子，你慢慢说！”
“那药效是错的，你们对宁成淮的所有指控，全都是错的！”
姗姗来迟的于夫子像是只斗胜的公鸡，举起那几张太医局出具的纸张，朝宁成淮挥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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