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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时间过去，纪瑜已然变为一名翩翩君子，待他再次踏入那熟悉的宫殿，里面的一草一木仍然维持着他走时的模样，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改变。
“有劳。”纪瑜露出和善的笑容，将一块碎银塞入引他至此的嬷嬷手上。
“您这是干什么？”嬷嬷嘴上虽说着怪罪的话，却不动声色的将银子收入囊中。
“我闭门思过三年，不曾与外界接触，日后还得劳烦您多多操心才是。”一阵风吹过，他长长的发丝随风而动，脸上的笑意像是一池春水，有着让所有人为之付出一切的力量。
嬷嬷看着眼前的人，心中泛起一阵涟漪，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若非她见过小时候的纪瑜，定会被他这副模样骗去的罢。
他不是什么一心远离朝堂，无欲无求的废太子，而是忍辱负重，随时准备复仇的毒蛇。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希望不要再重蹈覆辙，走上李夫子的老路。
想起李夫子，嬷嬷意味深长地看着纪瑜，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便离开了。
“望您珍重……”看着嬷嬷远去的身影，纪瑜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前一秒令人如沐春风的表情顷刻化为怨恨与不甘。
等了这么久，这一天终究是到来了。
这三年里，他没有一天不带着恨意入睡，那三人相处的一幕幕就像是挥之不去的噩梦，萦绕在他的身边，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起那男人厌恶的表情。
自己对于他来说，难道就只是一只令人恶心的蛆虫，以至于三年里任凭自己遭受欺侮却视而不见。
日复一日发霉的饭菜也好，冬日里破洞的草席也好，他都挺过来了，为的就是站在那些人面前，亲手毁掉他们的一切。
纪瑜冷笑一声踏入屋内，刚一进去便看到了张熟悉的桌子，幼时的他每日在此苦读，为的只是那令人发笑的、虚无缥缈的爱。
他伸手正欲擦去上面的灰尘，一道矮小的身影闯了进来，男孩的头发高高束起，扎在脑后，显得利落又干练，正用手扶着桌边踮起脚尖好奇地看着他。
“我们又见面了！”男孩嘴角弯起一抹弧度，与他练习过无数次的假笑不同，那是发自心底的笑容。
纪瑜只是愣了一秒，随即摆出一副温柔的模样，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是啊，好久不见。”
他等的就快要发疯了。
男孩眼睛睁得大大的，认真问道，“我听他们说，你是我兄长……”
“是真的吗？”
纪瑜没料到这孩子竟会问出如此问题，看来那两人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他说。
他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是啊，我是你兄长，我叫纪瑜。”
男孩像是看到了救星，兴奋地上蹿下跳，“好耶！我也有兄长了！”
他用胖嘟嘟的小手拉住纪瑜的衣袖，“最近父皇母后都不怎么陪我玩了，整日里都见不着人影，不过现在好了，我有阿兄陪我！”
小小的身体一头栽进纪瑜的胸口，散发着阳光的温暖气味，令他不由得吸吸鼻子。
这孩子不愧是在爱意里长大的，和自己这个阴暗的家伙还真是完全不一样啊。
纪瑜感受着怀中陌生的触感，双手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许久之后才落下去，拍拍男孩的后背，“嗯，有阿兄陪你。”
男孩露出满足的笑容，环着他脖子的胳膊更加用力，像是生怕眼前的人消失不见似的。
天知道，此时此刻纪瑜脑海中想的全是：他真想看看这躯体变得冰凉时，那两人该是怎样一副好笑的表情。
一想到这里，他便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泪花。
“阿兄，何事如此有趣？”男孩眨巴着眼睛。
“没什么，日后你便懂了。”纪瑜擦干眼角的泪痕，眯起眼睛看着男孩。
出乎意料的，他不讨厌自己，正好免去了和他打好关系的麻烦，这样一来，事情便顺利多了。
“嘿嘿，不知怎的，看着阿兄这般欢喜，我的心里竟也好受了许多。”男孩将小小的手覆在纪瑜有些干裂的掌心里，把玩起来，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却很快没了踪影。
大概是他看花眼了吧，纪瑜如此想到，生活在蜜罐里的孩子能有什么烦心事呢，既不必担心吃不饱，又享受着双亲的爱，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了吧。
两兄弟就这样各怀心事，紧紧拥抱在一起，与其他那些从小生长在一起的手足并无什么不同。
那之后，纪瑾经常偷偷跑来找他玩耍，每次都会带上些有趣的小玩意，纪瑜忙时，他便会搬来把凳子，乖巧地坐在一旁，不发出任何声响。
“殿下，今日朝堂之上那厮又指责许家镇守边关不力，非要皇上处置了许家不可。”书房内，一老者怒气冲冲，朝纪瑜讲述着今日发生之事。
而他口中的那厮便是近几年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曹丞相。
曹丞相年仅三十有余，多年前曾查处前任李相贪污一事，深得皇上重用，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的不得了。
起初，朝臣们纷纷被他的才华所折服，无一不赞叹于他的高瞻远瞩，希望他能够作为一代名相，好好辅佐皇上，带领国家变得更强。
可猛兽终究是露出了他的獠牙，渐渐的，凡是与他有不同意见的臣子，不出一月便会被安上莫名其妙的罪名，落得个贬官或流放的下场。
若有人对此感到不公，即便是奏到皇上哪里去，也是无疾而终。
自曹丞相上位，皇上似乎无心于国事，每日流连于后宫，甚至一月都去不了皇后那里去一次。
上朝时也只是曹丞相的一言堂，皇上只是打着哈欠，巴不得早点结束。
任哪个正直的臣子都容忍不了这种事情，不是告老还乡就是辞官而去，最终，只留下了几个所谓的“老顽固”以及曹丞相的势力。
“幸好我们还有您在，也算是不枉李相的栽培和拼死相护啊……”老者端起茶杯，饮入一小口，平息激动的情绪。
纪瑜抬眸，似乎对其中的某个字眼颇为陌生，“拼死相护？”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察觉到说漏嘴的老者额头上露出冷汗，本想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却在看到纪瑜阴冷表情的一瞬跪了下去，“这是李相临死前嘱托我们，不让任何人告诉你这件事。”
“说！”纪瑜毫无波澜的表情头一次发生了变化，声音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老者支支吾吾，“当初皇上念您和李相朝夕相处，宛如父子一般，怕您因他去了思虑过重，本欲……”
“本欲下旨将您二人合葬，是李老用李家上下全府人的性命相换，才有了您三年的闭门思过。”老者说完，扑通一声趴倒在地，不敢再去看他的表情。
纪瑜握着杯子的手不住地颤抖，耳边已听不清他后续又说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嗡鸣声充斥大脑：
“我一人的性命丢了便丢了，但李府上下一百多人，是万万不能被我所连累的……”
夫子他是那么的重视家人，可终究还是被逼上了绝路，也难怪那男人每次见到自己都一副厌恶的模样，原来是计划没如意。
手指微微用力，茶杯碎裂开来，扎进他的掌心留下一道道血痕。
“殿下！息怒啊！您要知道李相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您如今的所做也证实了他的选择没错。”
“只要制止曹相，一切都还来得及。”老者苦口婆心，连忙上前捡起四散在地上的碎片。
“你先下去吧。”纪瑜摆了摆手，长出一口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笃笃……”纪瑾稚嫩的声音自屋外传来，“阿兄，你忙完了吗？”
纪瑜没出声，他现在谁也不想见，更没工夫对付这个缠人的小家伙。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纪瑾探着小小的脑袋，眼睛红的像只兔子，“阿兄，你能陪陪我吗？”
他努力挤出一抹笑容，爬到纪瑜的身上，“我想去外面玩，父皇母后在谈事情，没有工夫陪我。”
听到这话，纪瑜眼中的墨色更深，突然，他笑了声，“那我便陪你出去吧。”
二人踩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长串紧凑的脚印，纪瑾用小小的手牵着他，一路竟也没再说话，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
不一会儿，二人来到一处湖边，湖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但只需微微用力便能破开。
“阿兄……”纪瑾突然喊道。
“你小时候，父皇母后是什么样的呢？”他扒开积在湖边石头上的雪，一屁股坐了上去，背对着纪瑜喃喃道。
“我还记得父皇曾经每日都会来母后宫中，带着我们散步玩耍，可最近不知怎的，母后整日里在寝宫中哭泣，却迟迟等不来父皇。”
“下人们都说父皇变了……”
纪瑜看着面前热的背影，却怎么也听不进去他说的话，耳边一道焦急的声音催促道：快啊，快把他推下去，这里四下无人，正是你下手的好时机！
是啊，是他抢走了属于自己的爱，也是他间接害死了李夫子，更害的自己受了那三年的无妄之灾。
脑中还在细数着纪瑾的罪孽，待他回过神来，眼前却只有空荡荡的石头，以及自己伸出去的手。
而湖中的男孩眼神空洞，只是微微笑着看向自己，任由湖水灌入口中。
“这就对了，阿兄，我一直等待着这一天。”
“你终于不用再露出那样悲伤的眼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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