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她的只有一道冰冷的回音。
“别浪费时间了,阮云琛。”宋祈摁灭了手里的烟头,笑得几乎温和,“如果想在这世道里活下去,就得学着接受它的规则。不是他们的,是我们的。”
阮云琛去过警局不止一次。
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了终。
曾经是懦弱,懦弱于开口声讨;后来是恐惧,恐惧于开了口之后迎接自己的将是冰冷的铁栏杆。
可她心底的那点不甘,从来没有消失过。她不知道这不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从她第一次站在警局门口发呆的那一刻,也许是从宋祈那句轻飘飘的嘲讽开始的。它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每一次她在收债时都会隐隐作痛。
她不知道自己有资格去做警察。
可她知道,如果是她——
她一定不会坐在那个玻璃门后面,用一句“没证据”打发那些带着希望的人。
阮云琛手中的笔被攥得更紧,指尖泛起了白色。油墨的污渍已经染到纸的背面,她却像没察觉一样,沉默地盯着那片狼藉,像是在寻找某种答案。
她知道这件事有多荒唐、多离谱。
可同时,她又知道,离谱并不是让她停下的理由。
因为她从没忘记,那些被她收债的人,在她转身走掉后,背后压抑到窒息的啜泣声。那些声音从没有一天真正从她耳边消失过。
“可我这样的人……”她喃喃着,声音低得像是藏在夜里的风,“凭什么成为警察?”
话出口时,她连自己都愣了一下,像是终于直面了某些一直在回避的念头。她抬起头,看向廖致远的眼睛,那里平静得像一面湖,却没有丝毫嘲讽或否定,反而映着她所有的迷茫与挣扎。
廖致远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稍微移开了一点,像是在思索,隔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开口:“那为什么不能?”
语气里没有质问,也没有鼓励,只有一份让人无法轻视的平稳,仿佛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阮云琛怔住了。
“吃饱穿暖的人,永远不知道饥寒交迫是什么滋味。”廖致远的声音低而清晰,像是落在深夜里的雨点,缓缓渗透进她的意识里。“那些坐在高处的人,喊得再响亮,也永远听不见底层的声音——但你不是他们。”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脸上,那目光像一束光穿透了所有灰暗的阴影。
“你爬过深坑,摔过血肉模糊,你知道地上的人需要什么。这比任何东西都更重要。”
空气静了一瞬,阮云琛没说话。她的手指轻轻蜷了蜷,指尖触碰到桌角的冰凉,那凉意顺着指尖一路攀爬,似乎冻结了她所有的逃避与抗拒。
她想反驳,想说“我没有资格”“我做不了”,但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廖致远的这句话,像一颗种子,正悄悄在她心底扎根,刺破她小心翼翼筑起的壳,迫使她去直面那些从未敢碰触的希望。
廖致远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政审不用担心。”
阮云琛抬起头,看向他,目光里满是复杂的情绪——震惊、不解,还有隐约的不安。她半晌没有说话。
廖致远靠回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语气平静却透着某种笃定:“我上报了你的情况。没有造假,也没有隐瞒,所有的事情都按照程序走了一遍。”
他顿了一下,目光从窗外移回她的脸上,缓缓说道:“你以为,像你这样的背景,能顺利到今天,是因为我给你开了后门?”
阮云琛没有回答,但那一瞬间,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
“不是。”廖致远的声音稍稍低了一些,像是压下了一阵缓慢而有力的风,“是因为你没有问题。”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语气不急不缓:“十四岁以下完全不承担刑事责任;十四岁到十六岁,仅对特别严重的犯罪承担责任,而被胁迫的情况下,更倾向于将未成年人视为受害者。更重要的是,你协助警方侦破了案件,这证明你不仅没有问题,反而是一个勇敢、值得信赖的人。”
阮云琛的身体微微一震,目光却还是低垂着,没有看他。
廖致远继续道:“你的档案上,没有任何刑事记录,也没有任何能够影响你政审的瑕疵。你是‘清白’的,这是法律认定的,而不是某种漏洞给了你机会。”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加平稳了一些:“你以为,你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是因为有人偏袒你,或者社会的某些环节出了问题?不,是因为你本来就清白。”
这句话像一颗钉子,狠狠扎进了阮云琛的心里。她的指尖缓缓收紧,指甲嵌入掌心的钝痛与胸口的闷意渐渐混在一起。
廖致远的语气轻了些:“你协助破案的记录,不会成为阻碍,反而是一个让人看到你人品的标尺。这一切,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不是别人的施舍。”
他停了一下,声音低了些,像是在叙述某种不容辩驳的事实:“这社会有它的复杂,人有他们的偏见,但这些都不该成为你放弃的理由。因为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法律认定你是清白的,而你也从未背叛过这份清白。”
阮云琛的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荒谬感。
廖致远说得轻描淡写,但每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那个以程序正义自诩的系统脸上。
阮云琛低下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她曾经无数次被推回那个泥潭,无数次被逼着相信自己就是泥潭里的一部分——而现在,她的“清白”,居然是那个泥潭从未承认她的结果。
“你确实也没做过什么不是吗?”廖致远忽地说道。
阮云琛一愣,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没有偏见,也没有冷漠,只有一种复杂的深沉,像是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也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坚持。
“我知道你做过什么。”廖致远开口时,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阮云琛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握紧的拳头在身侧绷得发紧。
“旁观者,被牵连者,受害人。”廖致远的眼神扫过她的脸,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替她陈述,“可你不是罪犯。”
“可我......”阮云琛的声音微微一颤,仿佛卡在喉咙里。
廖致远的目光变得更加锋利,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亲手收过债,可这五次中,两次失败,三次主动协助警方侦破案件,未造成严重后果,反而立下功劳。你有错吗?”
阮云琛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嘴唇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
“或者说......你有能力改变过什么吗?”廖致远的声音压得更低,“第一个被收债的母子,三十八块钱,连早餐都买不起。第四次,家庭作坊,没人敢开口。万秀家的录像机被拿走了,可你扣下的那盒磁带,后来作为关键证据让警方打掉了整条线。”
“可我打过......”她的声音细如蚊蝇。
“工厂区的拳场是正当经营,资金流水清白无瑕。那个地方被查封是因为毒品交易,与它的擂台和拳赛无关。”廖致远盯着她,声音更为冷静,“而你只是在擂台上做过短暂的‘表演’,挣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你有问题吗?”
她愣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庆发......”廖致远顿了顿,缓缓将目光移向她,“那个男人,就算没有他,阮启明的死,也不过是突发脑溢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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