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兴至,不知是谁提出展卷赏画的建议。然桌面被菜肴摆得满满当当,其中一人便环视房间,发现窗下那块展台刚好适合搁放手卷。
只是他未曾料到,自己持灯专心观画的背后,另一人正往他吃酒的杯中投下一包致命的黄粉。
他毫不设防地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避开手卷饮下流浆泛艳的葡萄佳酿。烛火晦暗,他喜笑颜开,收下画卷,却丝毫未留意到对方因马虎洒落在画面及窗台上的点点黄粉。
方湛收回思绪,阔步迈至窗前,又叫裘明掌灯。
不算煊亮的烛火加上尚未暗下去的天光,足够将那块布满裂纹的窗台木板映照得分明。
不出其所料,他果真在一处深浅不一的木纹之上,发现了点点簇簇的棕黄色粉末踪迹。
“取杯水来。”方湛吩咐道。他学着韩穗的方法用指尖沾取一点黄粉,浸入少许清水中,那水旋即转红。
“这,这是……”裘明尚在惊讶中,却听到方湛吩咐叫店家与小二来答话。
店家是个瘦偻的中年男子,跑堂的则是个圆脸的青头小子,这几日二人因被牵扯入命案中,整日提神吊胆,一长一圆的两张脸显露出一样的菜色。但被问及那晚的细节,二人还算对答如流。
同样的问题此前几位官爷也都问过,但眼前这位凛然有度的年轻大人,却多问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二人走后,使用过的物件可有损毁的?”方湛坐于八仙桌一侧,晃动杯中泛红的水,观察着杯壁上淡淡的红痕。
店家起初笃定地摇头,随即似想起什么,不确定道:“要说摔坏了碗碟之类的,倒还真没有,不过奇怪的是,其中用过的一只酒杯,似乎是染了什么红色的东西,怎么洗都洗不掉,这还怎么好拿出去再给别的客人用。”
“那只杯子可还在?”裘明急切问道。
“在,在的。”店家确认。虽不懂官爷为何对只杯子如此在意,但还是按照命令,腿脚麻利地跑下楼去将杯子取来。
裘明上前接过酒杯,又转递给方湛。只见这是一只时下流行的阔口斗彩鸡缸杯,原本是细腻白瓷的内壁杯底却被染上一片殷红,不禁让他想起作画人盛朱砂所用的色碗。
看这颜色,想来那下毒之人用料足够扎实。
方湛瞧了半响,淡淡开口:“确实没法再给客人用了。”
他抽出帕巾,包起杯子:“既如此,本官留下了。”
店家听得此话忙热心道:“老爷若是喜欢这杯子,小的去拿套新的来,怎好..….”
话未说完,被就站起身的方湛打断:“不必,这只就最好。”
此时下属也已将窗台上的黄粉收集完毕,两样物证在手,是以再度走出酒肆时,他的脚步明显多了些轻松与从容。
——
是日入夜,裘明带着几名玄英卫,着夜行衣再次潜入万顺镖局,随机绑了个起夜的倒霉蛋。
也说不上他们是走运还是不走运,被绑的倒霉蛋名叫丁小五,是半年前才入行的新人,在镖局尚不得信任,无论玄英卫如何拷打审问,关于走镖交易的内幕他是一问三不知,只道自己这半年来被分派的任务就是看管后院仓库。
不过也正是因此,他才“有幸”于三日前的一个深夜,撞见消失已久的镖头张金龙“从天而降”。
确切地说,张金龙是从镖局后墙“而降”,他警告丁小五不得对任何人泄露此事,又要求打开后院一处仓房,进去取了件东西,随即又越墙而去。
丁小五称,仓房的钥匙虽由他保管,但里头的一个个货箱都另上着锁,他是打不开的,因而也不知张金龙取走的是何物,只瞧见是个长窄的木匣。
这一点却难不住玄英卫。裘明此次来云州所带的一队人中,有擅开锁者,当即将镖局那间仓房的货箱全部开了个遍。
其中一只偏小的木箱内,盛放的正是画轴,长短不一,堆码得整整齐齐。
裘明知晓刘百盛命案与画有关,便随机取其中数卷,将人与画一并带回衙署,交予方湛。
方湛审过人,又将那几支画轴一一过目,是真是假虽不能识,但其中有两位作者的大名他却听过,据说是小有名气的江南工笔派新秀,近来在上京那帮南方籍官员中受追捧得很。
正以为这数卷画不过是普通的走镖货物,扫过题尾钤印的视线却赫然识出一枚熟悉的桃形花押来。
他取来那副赝品《寻幽》图,几下一对照,居然是一模一样的“溯朴”印!
“裘校尉,”他将画卷上的花押示与裘明,“找人再去一趟镖局,查看一下其余的画卷上是否皆有此印。”
裘明应下,请示道:“既然张金龙已在云州城现身,大人是否下令封锁城门,防其外窜?”
方湛四平八稳道:“不必,这厮没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会轻易出城。”
“再说了,”他眸光清润平和,嘴角却渗出冷寂寂的笑,“这一出大戏还没唱完呢,如此早就封城捉人,岂非少了许多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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