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国枝尤为不解。
北米软糯，南米偏硬。南方人多是吃不惯北米的，商贾本就没有动机将北米南输，故而南方的北米应当物以稀贵，店家如此价格岂不是要折本？
叶国枝扫了眼对面姜斐囡。
商人从不做折本买卖，如今他却是遇到了奇观。
小厮看出叶国枝的迟疑，他在富土跑堂见多了客人，又开始周而往复的解释着：
“咱们这富土啊，最不缺的就是米。老爷尽可宽心，南米北米都是新出的好米，没得陈货以次充好。”
“给我上北米即可。”
饭菜端上来叶国枝按捺不住好奇，空口先吃了米饭。粘甜可口应是河间府的小站稻，和他在宫里吃惯的几乎无差。
叶国枝心思微沉，若有所思撂了筷子：
“姜掌柜是刻意带我来幽会的。”
都是依仗账簿安身立命的人，姜斐囡的暗示他岂能不懂？
王珂他们拉人出来都是备好酒菜，从未点上过北米，他自然也摸不着其中诡秘玄妙。她大可以直接告诉他蹊跷，可有什么比得过当下眼见为实更为直白的证据？
他憋不住笑意连连夸赞她：“可真是奇思妙想。”
“彼此彼此。”姜斐囡微笑回敬：“叶大人不也借着给我出气，趁机收了全城的账簿。”
她说的是叶国枝带人硬闯衙门逼供王珂那事。人是早上去的，下午王珂就来给她解围。
天下哪有那么多巧事，全部是巧思罢了。
眼神交汇间二人笑作一团，默契举起茶水碰杯：
“敬账簿。”
“敬账簿。”
“我这里还有一事，需得叶大人成全。”姜斐囡小心将杯子撤回段距离，却又不直接收回。游移拉扯的模样颇现商人老奸巨猾的风格。
“布坊锦债临近发售，我诈了王珂入局作保。如今要完成这计谋，还须得叶大人替我往京里递送一物。”
姜斐囡说到要点，俯身凑近在叶国枝耳边压低了声音：
“叶大人无需真送。我只要审计监的车马入京，给我个机会放出风声好叫王珂懈怠。”
“囡囡啊。”叶国枝端了认真凝视着她。
姜斐囡喉头发紧。前世她与叶国枝未曾有如此亲密，发行锦债时自然也是各做各的打算。是以她提出条件时，自己也在暗自揣度。
她知晓叶国枝的位置敏感机要，为人更是清廉正直。寻常金银砸不动他的铜墙铁壁，为避嫌他也从来不掺合商户的经营，皇帝因此对他信赖有加。
此遭算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姜斐囡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叶国枝却是这样说的：
“囡囡想让我做什么尽可直说，毋须这般拐弯抹角。”
“小叶大人也不怕我拿你使坏。”
姜斐囡不经意的开着玩笑，也不免忧心叶国枝赤忱的脾气在外头被人哄骗。
他身旁的歹人有她一个就足矣。
“是吗。”叶国枝云淡风轻诉着：
“姜掌柜天之娇女，怎会甘心假他人之手使坏？”
姜斐囡下意识想反驳，士农工商最贱的就是他们商人，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话到嘴边却在心头一梗：他是懂她的。
姜斐囡无疑是骄傲的。
她向来不屑那条更为轻易的荣华攀附之路，亦不屑借助外力达成所谓的雪恨。便是做再贱格的商人，行再卑贱的小道，她始终没忘却来路和归途，在人间风霜中浮萍般求索着自己的正义。
叶国枝的话犹如利刃划破她密密织起的屏障，戳破她故作坚强的谎言。那些她以为数十年如一日的固若金汤，竟不断被他这只小小蚂蚁时时撼动着。
又是这般。酸楚的泪水涌上眼眶，姜斐囡哭丧着脸被迫承接胸间升腾起的异样情愫。
前世今生叶国枝总是对她无比宽柔又鞭辟入里，全身心无由来的信任就像小猫翻出洁白肚皮，每每都叫她手足无措。
姜斐囡向来不是个善于承情的人。
比起包容与信任，她自小对猜忌和背叛更为熟识。
孤苦惯了的人总觉得人情冷漠互不关心才是世间常态，而叶国枝却总有本事淌过人性阴晦的河流，为她擦亮希冀的火把。
她是爱他的，哪怕时时嫌弃自己爱意的笨拙。
窸窸窣窣间，指尖攀爬上指尖。
五指在衣袖包裹下环扣。
“小叶大人。”
“嗯？”
“我心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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