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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人之举”大约他对所有对抚悠存有“非分之想”的男人都抱有不自觉的敌意,虽是蛮夷,虽是手下败将,但想到他们有十年“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时光,而这些本该是属于他的,就有些不痛快。
抚悠拈了粒葡萄喂李忧离吃,后者知道味酸,抗拒得抿着嘴,因此按进去的时候葡萄已经破了,酸得他想要吐出来,抚悠起身捧住他的脸以吻封唇。李忧离不得不咬牙将酸葡萄咽下,顿时满口生津。
抚悠坐回去,得意地看他眉毛鼻子皱成一团,神采飞扬地问:“酸不酸”
李忧离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是绿的居然被她戏耍了
暗搓搓地想:晚上一定要讨还回来
贺兰山北坡,天苍苍,野茫茫。
阿史那夏尔解下辔头鞍鞯,拍一下坐骑,大白马哒哒走开,自去饮水吃草。夏尔握着马缰,信步往山上走去:他亲自率领的八万西突厥精锐和薛延陀部的五万骑兵是此次攻晋的主力,从灵州方向突破,大军会绕过坚固的城池,一路南下,经泾州、豳州,直指长安;他与薛延陀合,不但是为了借道攻晋,同时也有假道伐虢之意,上次有李忧离襄助,让北突厥逃过一劫,这次他既然又来了,不咬下一块皮肉,一雪前耻,决不罢休;年初刚刚败于李忧离,此次反对出兵的声音自然不少,联合薛延陀部侵吞北突厥领土的做法也争议颇多,然而,这是天赐的良机,他不能眼睁睁看机会溜走,所以他将出征贵族的家眷全部带到了远离王庭的贺兰山脚下,中原不是有破釜沉舟的典故吗他就是要逼着那些大小部落的首领跟他一起拼命;当然,他也担心留在王庭的反对势力,所以不能耽搁太久,但也不能推进太快,给晋主启用岐王的机会“岐王忧离”,每每想到这四个字,他身上的每一块伤疤都会隐隐痛
“大汗信信赵国的信”契苾那忠大声呼喊,他太急于让夏尔知道这个好消息,丝毫没有减速,快到夏尔身边时,他从疾驰的马背上翻飞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正到夏尔脚边,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函筒,捧给夏尔:“大汗信”夏尔激动地接过函筒,一手扶起契苾那忠,后者已忍不住复述起来:“三天前发出的信,相王获得了这次统兵权,六月十六日,送行宴上,就要岐王性命”
夏尔的双手激动得颤抖:六月十六,只要过了这一天,他再也不会被“李忧离”三个字困扰可起初的激动过后,却是长久的沉默,最后,他仰天长叹。“怎么了大汗”那忠不解。“可惜,”夏尔道,“不能在战场上与他一决雌雄。”
契苾那忠不以为然:“华人最爱使阴谋诡计,尤其李忧离,我们吃的亏还少吗大汗何必为他惋惜”夏尔闻言也觉有理,笑拍他的肩道:“你说得对”大白马吃饱喝足了回来找主人,契苾那忠给它套上马具。夏尔扳鞍上马,喝一声:“走回去”
夏尔回到驻地,安排好了明日发兵事宜,问仆人绮斯丽去处,仆人却说不知,大可汗发火抽了仆人几鞭,便急急地四处奔走寻找,终于在羊圈找到了她。绮斯丽穿着宽大的白色丝袍,金色的长发用镶嵌宝石的金箍束起,她跪坐在干草上,身前围着麻布裙护,刚用清水濯洗过手上秽物,擦干双手,戴上金钏。
“我到处找不到你,你怎么在这里”夏尔冲上前道。绮斯丽回头,鬓侧垂下两缕卷曲的金发衬得她的肤色好像发光,额上的汗珠也晶莹剔透,见是夏尔,她高兴道:“这母羊难产,我来看看,你看,新生的小羊”夏尔这才注意到,羊圈内一只母羊正舔舐羊羔身上的粘液,小羊试图奋力站起,母羊用头拱着帮它发力。母羊难产,小羊生下来有些虚弱,尝试多次都站不起来,让大家捏了把汗。夏尔一眼望过去,那小羊竟颤巍巍站了起来,众人见了一阵欢呼,高呼“可汗神威”。
夏尔心里也是高兴,不过还是一边扶起绮斯丽,一边道:“你是可贺敦,怎么能做这样的粗活何况”他打量妻子的肚腹,五个月以后简直每天都在变大,不免心疼:“也不瞧瞧自己的身子。”
绮斯丽笑着抚了抚,似是安抚腹中胎儿,又对夏尔道:“牛羊是突厥人立命的根本,怎么能说是粗活抚悠曾经告诉我,在她们中原,皇帝的妻子都要参加亲蚕的典礼,是了不得的大事呢。”
抚悠夏尔的心忽然跳漏一拍:你还好吗我此次去长安也许能见到你,可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是敌人了见夏尔失神,绮斯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汗我”
在他知道抚悠背叛了他,在他知道他和抚悠永远不可能跨越国仇家恨的界限相爱,甚至她可能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过朋友而只是用尽诡计利用他时,是这善良的龟兹姑娘一直守在他的身旁。无论他生气、难过、甚至对她粗鲁粗暴,都不曾离开,她没有抚悠的聪慧,没有抚悠的学识,也没有她的心机城府,她有一颗爱他的心,干净得像是水晶。水晶易碎,他爱上她,发誓绝不再让她心碎。
见绮斯丽着慌,夏尔揽了她的腰打趣道:“中原那种亲蚕只是仪式,哪里要像你这样亲力亲为是抚悠教得不好,还是你这学生学得不好”绮斯丽见夏尔没有因她提到抚悠而生气,松了口气,愉快道:“母羊很少在这个季节生小羊,所以我以为这是吉兆,是大事。”
她在还不是可贺敦的时候,为了融入突厥人的生活,什么都学着做,尤其擅长给难产的母羊接生,以至于她虽然已经成了西突厥最尊贵的女人,当牧羊人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时还会向她求助。她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很多突厥贵族都看不上她,可她的平易赢得了底层突厥人的拥护,也让他们更加忠于大可汗,她觉得自己不够聪明,能帮上夏尔的地方太少,所以她愿意做一切可能对他有利的事,哪怕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
北方的羊,通常在秋季或入冬时发情配种,次年春天产下幼崽,在夏天出生的,确实不多见。绮斯丽的话似乎在印证这次周详的计划必定成功,夏尔心中大喜,扶她道:“走,回去。”
回到帐内,夏尔先扶绮斯丽坐下,倒了酪浆给她喝,在她身边坐了,不舍地抚摸着她隆起的肚腹,像是在跟孩子告别。“只能到这里了,你不能再跟我往前走了。”
夏尔道。绮斯丽没有流露出离别之苦,只是问他:“可汗什么时候回来”夏尔道:“这次走,就不回来了。”
绮斯丽惊讶,夏尔笑笑,揽过她的肩:“等我把你接去长安你不是从小就听说长安繁华吗绫罗、黄金、珠宝、美酒、华丽的宫殿,以后都是你的。”
绮斯丽低头想了想,抬头眨着清纯的眼眸道:“可那里没有草原、没有牛羊啊”
“是啊,”夏尔也不由感慨,“草原,牛羊,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离开会多么不舍但你记得我说过要做魏道武帝吗我们草原人要统治中原人,要占有中原的财富,只有离开草原。好在,”他搂紧妻子,“以后无论是去哪里,只要有你,只要有我们的小王子,哪里都是我的家”
半年前与抚悠分别时,她鼓励她既然爱,就要勇敢争取,并祝她好运,那时绮斯丽万想不到夏尔真的会爱上她“可是那个晋国的岐王不是很厉害吗”绮斯丽心中既甜蜜又担忧。
夏尔笑道:“此次领兵的是晋国的相王。”
绮斯丽疑惑:“为什么他们不派岐王呢”
“因为三天前哈哈。”
夏尔大笑起来,绮斯丽撒娇道:“快给我说说嘛。”
三日前。
皇帝在太极宫海池畔咸池殿前观秦、吴二王击鞠。击鞠场成长方形,黄土铺垫,两边各有一个圆门,以球入对方圆门为得分,三炷香内得分多者胜。岐王府着绯红衣,相王府着杏黄衣,中线为界,场地后一半是上书“岐王”的红地黑缘幡,另一半是上书“相王”的黄地黑缘幡,双方军士摇旗呐喊,两侧更有钲鼓助威,场上骏马疾奔,尘土飞扬,激烈对抗,巧传妙闪,高潮迭起,险象环生,观者无不目不暇接。
第三炷香就快燃尽,双方却都毫无斩获。相王府一次击球不进,被岐王府抓住机会,东西驱突,可相王府反应也不慢,球在接近圆门时被十几匹马团团围住,双方混战,只看见马蹄踩踏,黄土翻滚,根本看不见球在哪里。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突然一骑突出如风回电激,手起杖落,彩色木球也跟着飞了出来,流星一样划过一道弧线飞向圆门,然而就在此时,那冲出重围的一骑也许是体力不支,也许是被其他马匹或球杖绊到,突然前蹄失力,将马上之人重重甩了出去。“大王”岐王府护卫纷纷下马护主,一阵骚乱。
变故突如其来,皇帝和观赛者全部惊呆。木球砸在圆门边缘,弹射回来,不过已无人在意,李君儒也下马上前“关心”岐王伤势,见他蜷身抱膝,五官痛苦地扭结在一起,不禁默默松了口气。
驸马高兰峪抱着郎舅,高喊一声,将众人惊醒:“岐王摔断了腿快找人来医治”
、岐王妃一
“啊疼”
李忧离龇牙咧嘴地睁开眼,太子一惊,缩回按在他伤腿上的手,挨着榻边坐了:“你还是那样,小时候与人打架,伤了从不喊疼,自己顽皮弄伤就咋咋呼呼让人不得安宁,如今,我听说岐王在战场上受伤喊都不喊一声,怎么打马球摔一下就疼得跟女人生孩子一样”李忧离听了黑脸:“阿兄你这是什么话”
太子笑笑,从侍女手中接过温水浸湿的手巾,沾了沾弟弟额头上的汗:“看来是真疼。”
李忧离掀掀眼皮,忍不住说:“太热。”
太子失笑:“是,我身子虚弱,受不得凉,我觉着刚好,你该觉得像是火炉了吧。”
放了手巾,又问:“既然知道我这里热,为什么还要来随便哪里也都比这儿清凉。”
“认床。”
李忧离鼓鼓腮,说得理直气壮。对于耍赖的行径,太子不予理睬。过了片刻,李忧离移开望着帐顶的目光,转看向太子,眉眼间有微微笑意:“因为这里最安全,你不会让我在这里出事,不是吗”
“今夜岐王宿于东宫,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李君儒偷偷跑来东宫欲要劝说太子提前动手,迎候他的人是贺兰长欢。贺兰长欢道:“太子料想大王今夜会来,派我守在这里,告诉大王,有三点岐王现在还不能死:其一,大王知道岐王宿于东宫,陛下也知道岐王宿于东宫,如果岐王在东宫出了事,太子如何解释换了大王,能揽下陛下的责难和天下人的非议吗其二,今夜杀岐王,只能杀岐王一人,岐王手下能兵悍将毫发无损,他们能不为岐王报仇而乖乖就范吗岐王虽死,朝廷大乱,这局面难道不还得太子与大王收拾所以大王不要只看眼前之利,务必要将岐王与其心腹一举拿下,才能一劳永逸;其三,如果太子料得不错,他现在应该已与岐王同榻而眠,岐王要与太子同榻,可不是兄弟情深,而是为了自己能全身而退就算他伤了腿,一向体弱的太子也不是他的对手,此时大王要东宫动手,东宫却是投鼠忌器”
“我我也不是要把责任推给兄长,只是,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李君儒辩解。贺兰长欢语重心长道:“大王自然并无此意,只是谋划既定,不宜变更,大王再忍耐些吧。”
见相王尤在犹豫,他又道:“离十六日已不足十日,大王何时将详细计划交予东宫到时东宫出人几何,如何安排,不事先说明如何配合相王府这般迁延,就算太子不疑,某身为谋士,却要多长一份心,难道大王是想撇开东宫独干”
“你此话何意此等大事,若不能兄弟同心,彼此信任,岂能成事”相王急了。
贺兰长欢微微一笑:“大王莫恼,某别无他意,只是觉得东宫与相王府一向分别与赵国联络,若我们之间没有沟通,焉知谢煜明不是两套说辞,在中间制造事端,坐收渔利某一直不解,十六日之事需由东宫相王府配合完成,却要一个并不参与其中的少陵公子谋划,岂不犯了兵家大忌”
李君儒听他说得有理有据,遂平心静气道:“少陵公子提出此议,我初也疑惑,但思他之言,确有道理:此事至为机密,而岐王用间成性,故由外人谋划更为安全;再者,十六日必一击而成,没有机会事先操练,因此早一日拿到计划不但无用,反多一分泄密风险。贵秘不贵速,长欢也要再忍耐忍耐才好”
贺兰长欢自然知道相王之言不能全信,赵国与相王府走得更近,而李君儒心存私念,暗中必与赵国有不能示于东宫的秘密交易,少陵公子不过是个幌子,当然,东宫也早有防备
“你一定要提防相王,他虽然不够聪明,但够阴险,一旦阴谋得逞,他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太子。”
李忧离道。李宗长笑得很浅:“你放心,我第一个要对付的,也是他。”
轻轻拍了拍李忧离未伤的腿,起身道:“休息吧。我让人备冰鉴来,你夜里能睡得舒服些。”
“阿兄,”李忧离叫住太子,对他道,“我们很久没有同榻而眠了,你留下来陪我说说心里话吧。”
太子顿住脚步,他好像听到身后一个童稚的声音:“阿兄别走,阿兄留下来陪我”一个转身,那个幼弱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英俊的青年。
太子更衣洗漱,上榻休息,侍女熄灭灯烛,退出寝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