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尹纤纤告别丹凤公主，回到了她那方小小的鲜花铺的时候，雨还在下。
这雨凉凉潮潮，淅淅沥沥，像是怎么都下不完似的，平添几分春日凉意。
尹纤纤收好金子，坐到钱柜后的凳子上，本着残留的一点花店老板的责任，略有无聊地等待着少有的客人。
来她这里买花的客人是几乎没有的。因为虽然这里的花是好花，店也是好店，但老板却不是正经的老板。
尹纤纤毕竟不算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她不擅长鲜花生意，只擅长人命买卖。所以这店经营不善，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哪怕不会做花铺生意，这生意也还该继续做的。
尹纤纤支着手于台上，托着下巴向外看去，一边等着客人的到来，一边出了会儿神。
良久，始终不见来人，她悠悠叹了口气，略略抬眸，便瞧见对门百花楼的主人微笑着在二楼的围栏边上喝茶。
他边上的围栏旁摆着几盆绿油油的植物，那些植物都带着一种即将开花的生命力。从百花楼屋檐上掉落的雨打在从围栏内探出的绿叶，发出有节律的滴答声。
那家主人就坐在那里，手捧着青瓷的茶杯，微微侧头，像是听着身边那淅淅沥沥的雨，怡然自得。好似在他看来，这绵绵的雨声就是人间难得的仙乐。
尹纤纤看着他，或者说，看着这幅景致，出神的眼睛中也出现了一丝淡淡的光彩来。
她是笑面罗刹，但她独自一人时却并不常笑，真正开心的时候也并不会笑。于她而言，愉悦已经不是来自嘴角，而是会心的一种感触。
现在她的心底就滑过了这种感触。
她早就知道，百花楼的主人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尹纤纤在第一次瞧见他的时候，首先是被他那种干净温和的脸所吸引，想要剥皮的心也蠢蠢欲动过。
可是后来她发现，这个人的温文尔雅，不仅仅是脸上的，他的温暖是由内自外显现的：他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他不吝于待生活以温柔——即使是不曾同他交谈过的尹纤纤都能感受到这点。
多少次，尹纤纤看见他将手指触摸在栏前的绿叶上，轻柔地、轻柔地抚摸，那种抚摸不是随手的，而像是带着无比的欢愉去发现绿叶上的纹路，然后把这种欢愉印刻在心底，连带着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他给她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仿佛春风拂面，温暖宜人，又好像在悠闲日子里喝的那一口清茶的味道，平淡，却回味香醇甘甜。
这种气质不是伪装出来的，至少素来擅长伪装的尹纤纤目前是这样的觉得的。
看着他愉悦是一件愉悦的事。好比现在，她就坐在鲜花铺的台后，托着脑袋瞧着对门二楼的人和景，同他一起听着雨。
听雨虽别有一番情调，但原若让尹纤纤一动不动地听上半天，她也会觉得烦腻。
可是看着对门那人那安然的笑，尹纤纤忽然觉得这片也雨变得比平常更加可爱和美妙起来。
坐在鲜花之中，喝着花茶，吃着糕点，伴随雨声，看看这门外的街道、行人、流云，多么清闲无忧，而曾经的她和许多凡世的人一样，居然将这份美好视为无聊。
尹纤纤开始有些喜欢这种淡淡的生活滋味，这种闲暇的时刻就好似从她那些繁忙而不那么干净的工中偷得的，因而该格外惹她珍惜。
不过，人们一旦珍惜起某一时刻后，那么那时光就往往不能持续常久。
约是一时辰之后，一个人披着蓑衣带着一脚的雨水，闯入了尹纤纤小小的铺子中。来人戴着斜遮住他半张脸的斗笠，而他全身都在淌水，水滴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一条条水痕。
尹纤纤注意到了他，便收回了看雨的目光，转而看向他，柔声问道：“需要买花吗？”
那人从身上解下一袋重物，砸在了尹纤纤的钱柜上，声音沙哑粗犷但又带着疲惫悲伤，以及一些虚张声势的响亮：“要，一枝黑色曼陀罗，再来一枝美人蕉，最便宜的那种。”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屋外的雨声忽然消失了一般，仿佛有一个透明的罩子将花铺笼罩起来，隔绝了里外声音的互通。
而尹纤纤听到这句黑话的时候，纤眉微微挑了挑。
黑色曼陀罗，复仇以及死亡之召。
另外，她没有想到，刚杀了一个女人后还要再去杀一个女人——美人蕉自然指的是女人。而最便宜，倒不仅仅是指的价格，而是指杀人的时间没有那么急迫。
于是她继续问道：“为什么要买它？”
那个戴着蓑笠的人咬牙道：“因为它有毒！而且毒死了我的弟弟！”
“你能付多少钱定金？”
“这里是五百两黄金！”
刚刚达到她设定的最低价格。
尹纤纤不再问了，她从柜子中挑选出了一条细细的纸递给来人：“写上你要送的那人的名字吧。”
那人应该是第一次来，他略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纸，然后道：“我……其实并不知道她叫什么。”
尹纤纤没有什么其他惊讶的表示，依旧很平和地说：“是不知道她的名字，还是不知道是谁杀了你弟弟？”
“我知道是谁害了我弟弟，但是我不知道她的真名，江湖人只叫她熊姥姥，她也只在月圆的时候出现，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也没有知道她在哪里……”
仿佛害怕尹纤纤像其他人一样笑话和拒绝他，这个人忙说了很多信息。虽然这些信息其实并不是很有用。
“这样啊……”尹纤纤沉思片刻，随后说，“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想要杀的，是杀害你弟弟的凶手？”
那人顿了顿，明白过来尹纤纤所指，忙道：“的确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我确认杀我弟弟的人是熊姥姥。”
“既然你确定，那你便将自己弟弟的名字和熊姥姥这三个字一起写上罢。”
目标信息这一块素来不是尹纤纤所负责的，她全权交托给般若殿中的手下去办。而她的手下回复的信息也总是雇主所需要的，因此她放心得可以将线索写得足够随意。
她能随意得起来，雇主却不一定能放心。
尹纤纤知道这一点，便加了一句：“我们从不会找错人。”
杀手找错人，就太可笑了。
客人犹豫了一下，他是知道这一点才来的。
虽然知道并不代表着信任，但他顿了顿，还是拿起旁边的笔借了钱柜往上写名字。他写东西的时候，蓑笠下的侧脸就露出来了：那是一张被生活摧残得悲愤的中年男人的脸，平庸，但是眼中闪着仇恨的怒火。
过了一会儿，他写好了，将纸递给了尹纤纤。尹纤纤没有看，只是将它卷了起来，放在了一枝细细的竹管里，然后将它挂在了身后的柜子上。在那柜子上，已经摆了一排一模一样的竹管了。
那人看着她不慌不忙的样子，忍不住急道：“下一个月圆之夜，能不能就杀了她！”
“你很急么？”
“很急！”
“那你为什么订的是最慢的？”
他咬了咬牙：“因为我的钱只够付最便宜的定金，其他的都太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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